醫療翼特有的、混合著消毒藥水和各類魔藥的氣味,一如既往地彌漫在空氣中。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方格。德拉科·馬爾福躺在靠窗的一張病床上,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淡金色的頭發失去了光澤,軟塌塌地貼在額角。他左肋纏著厚厚的繃帶,龐弗雷夫人剛剛給他灌下了一劑味道極其可怕的生骨靈,那藥水的後勁讓他眉頭緊鎖,額頭上還殘留著忍耐痛苦而沁出的冷汗。克拉布和高爾像兩座笨拙的雕塑杵在床尾,大氣不敢出。
安比岡斯·理查德和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站在床邊不遠處。阿斯托利亞灰藍色的眼睛裡還殘留著驚魂未定後的餘悸,但更多的是清晰的感激。她輕聲開口,打破了病房裡有些凝滯的沉默:“馬爾福,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
德拉科沒等她把話說完,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點不耐煩的哼聲,眼睛盯著天花板,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我說過了,格林格拉斯,”他的聲音因為藥效和疼痛顯得有些虛弱,但那股子馬爾福式的傲慢腔調依舊頑強地保留著,“隻是不想選拔搞砸。弗林特會剝了我的皮。”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又生硬地補充了一句,“而且,你要是被砸暈了,誰去對付格蘭芬多那些追球手?指望她嗎?”他用沒受傷的那邊胳膊,極其輕微地朝安比岡斯的方向歪了歪下巴。
安比岡斯琥珀色的眼睛立刻瞪了過去。若是平時,她早就反唇相譏了。但此刻,看著德拉科蒼白著臉、強撐著架子的樣子,再回想起球場上那電光火石間他毫不猶豫衝撞過來的身影,那句刻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抿了抿唇,隻是抱起胳膊,左耳垂懸著的細長銀色十字架耳鏈隨著她偏頭的動作輕輕晃了一下。她沒再說話,但也沒像之前那樣立刻針鋒相對。
阿斯托利亞顯然也察覺到了德拉科話語裡那點彆扭的掩飾,她沒有點破,隻是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靜溫和:“無論如何,謝謝你。好好休息,龐弗雷夫人說你需要觀察一晚。”她灰藍色的目光落在德拉科纏著繃帶的肋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就在這時,醫療翼厚重的大門被無聲地推開。一股比消毒藥水更凜冽、更沉鬱的氣息瞬間湧入病房。西弗勒斯·斯內普教授如同一道移動的黑色陰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他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黑袍下擺拂過光潔的地麵,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那雙深邃冰冷的琥珀色眼睛,如同精準的探針,第一時間掃過病床上的德拉科,確認他的狀況,隨即目光便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慣常的審視,落在一旁的阿斯托利亞身上。
然而,當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掠過站在阿斯托利亞身旁的安比岡斯·理查德時,那冰冷的目光仿佛遭遇了無形的阻礙,極其細微地凝滯了那麼一刹那。城堡後庭院裡,巨大銀色牝鹿低頭凝視那隻瑟瑟發抖的渺小銀色田鼠的畫麵,以及隨之而來的、那種被最深禁忌觸及靈魂般的震怒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回湧。他薄薄的嘴唇幾不可察地抿緊了些許,隨即又恢複了那副萬年不變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麵具。他的目光沒有在安比岡斯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她隻是病房裡一件無關緊要的陳設。
“馬爾福先生,”斯內普的聲音低沉絲滑,如同冰冷的絲綢滑過空氣,直接對著病床,“弗林特隊長向我報告了球場上的……意外。龐弗雷夫人的診斷如何?”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德拉科,眼神銳利如解剖刀。
德拉科在斯內普麵前立刻收斂了所有麵對安比和阿斯托利亞時的彆扭和強撐,努力想坐直身體,但肋骨的疼痛讓他吸了口冷氣。“斯內普教授!”他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刻意的虛弱和恭敬,“我沒事!隻是斷了一根肋骨,龐弗雷夫人說喝了生骨靈,明天就能好!不會影響訓練和比賽的!”他急於表現自己的“堅強”和對球隊的“忠誠”。
“愚蠢的魯莽。”斯內普的聲音毫無波瀾,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下,“試圖用身體阻擋一顆失控的遊走球,除了證明你那顆被魁地奇熱情衝昏的腦子缺乏基本的風險判斷力,沒有任何價值。斯萊特林不需要一個躺在醫療翼的找球手。”他的批評毫不留情,但德拉科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種肯定,微微挺了挺沒受傷的胸膛。
斯內普的目光這才真正落在德拉科纏著繃帶的肋部,停留了兩秒。他蒼白修長的手指從黑袍袖口中伸出,沒有觸碰,隻是極其輕微地淩空拂過繃帶上方,一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魔力波動一閃而逝。他似乎在用某種獨特的方式感知傷勢。隨即,他收回手,聲音依舊冰冷:“藥效發揮作用前會伴隨劇烈疼痛。忍耐,或者向龐弗雷夫人要求額外的鎮痛劑。但我不建議後者,那隻會削弱你的意誌。”他給出了最符合他風格的“醫囑”。
“是,教授!我能忍!”德拉科立刻保證。
斯內普微微頷首,算是結束了對傷員的探視。他冰冷的琥珀色目光再次掃過阿斯托利亞,帶著一絲慣常的、對優秀斯萊特林學生的審視,最後,那目光如同掠過空氣般,極其自然地、不帶任何停頓地掠過了安比岡斯。他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他黑袍翻滾,轉身準備離開。
安比岡斯一直沉默地站在阿斯托利亞身邊,看著斯內普對德拉科那番冰冷又帶著點扭曲“關懷”的訓斥。當斯內普的目光如同對待塵埃般掠過她時,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猛地衝上心頭。庭院裡的震撼、守護神的困惑、他此刻刻意的無視……還有之前燒毀剪報集的冷酷。委屈、憤怒、不甘,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強行壓抑的好奇,混雜在一起。就在斯內普即將踏出醫療翼大門的瞬間,安比岡斯不知哪來的衝動,脫口而出:
“教授!”
斯內普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高大的黑色身影停在門口,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將門外透進的光線都吞噬了大半。整個醫療翼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連龐弗雷夫人在遠處藥櫃整理瓶瓶罐罐的聲音都消失了。德拉科和阿斯托利亞都驚訝地看向安比岡斯。
安比岡斯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知道自己很衝動,很可能會再次招致冰冷的怒火。但庭院裡那隻低頭凝視田鼠的牝鹿,那銀光交織的畫麵太過深刻,她需要一個答案,哪怕隻是一個眼神的確認!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向那個冰冷的背影,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您……您的守護神……那隻牝鹿……它……”她不知道該如何準確表達自己的困惑和震撼。
斯內普的背影在聽到“牝鹿”和“守護神”這兩個詞的瞬間,似乎變得更加僵硬,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他依舊沒有回頭。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無比煎熬。就在安比岡斯以為他不會回應,甚至可能再次引來雷霆之怒時,斯內普低沉、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切割開凝滯的空氣,隻丟下三個字:
“忘了它。”
說完,他不再停留,黑袍如同巨大的蝠翼般無聲地揚起,身影徹底消失在醫療翼門外明亮的光線中,隻留下一片更加死寂的冰冷和安比岡斯·理查德臉上瞬間褪儘的血色。
忘了它?
那隻強大的、優雅的、在絕望中拯救了她的銀色牝鹿?
那隻牝鹿低頭凝視她渺小田鼠的、充滿魔幻聯係的一眼?
還有他當時那如同世界崩塌般的震怒?
讓她……忘了它?
這冰冷的命令,比任何長篇大論的斥責都更加刺骨,更加令人窒息。它像一道無形的、冰冷的牆,徹底封死了她探尋答案的道路,也再次將她推回了那片由他的警告和怒火構成的、深不見底的寒潭邊緣。
德拉科和阿斯托利亞都沉默地看著她。德拉科灰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驚疑不定和深深的不解,他顯然沒聽懂安比岡斯那句沒頭沒腦的話,更不明白斯內普那冰冷的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阿斯托利亞則輕輕握住了安比岡斯冰涼的手,灰藍色的眼眸裡充滿了無聲的擔憂。
安比岡斯呆呆地站在原地,醫療翼的藥香變得刺鼻。她感覺自己像被遺棄在冰原上的旅人,剛剛看到一絲微弱的篝火,轉瞬就被更猛烈的暴風雪徹底吞沒。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冰冷,也更加……難以觸及。那隻小小的銀色田鼠,在她混亂的心湖深處,似乎瑟縮了一下,變得更加渺小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