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籠罩著諾曼底的鄉間小路。艾德琳·德·蒙特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調整了一下背上的工具包。包裡的玻璃刀和鉛條隨著她的步伐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像是某種奇特的樂器。她停下腳步，望著遠處山丘上矗立的城堡——那是諾曼底公爵的居所，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聖母保佑，“她輕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頸間的銀質吊墜，那是她已故父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一枚精致的荊棘鳥，“但願這次委托能讓我還清債務。“
艾德琳今年二十二歲，卻已在魯昂小有名氣。她那能將陽光囚禁在彩色玻璃中的技藝，讓當地主教都讚不絕口。但名聲並不能填飽肚子，尤其是對一個沒有家族庇護的女性藝術家而言。
城堡大門前，守衛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衣著簡樸的年輕女子。
“我是艾德琳·德·蒙特，“她挺直腰背，聲音比實際感覺要鎮定得多，“公爵大人邀請我來為禮拜堂製作新的彩繪玻璃窗。“
守衛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轉身進去通報。艾德琳趁機觀察城堡的防禦工事——高聳的城牆、精心設計的箭垛，還有那些隱藏在石雕滴水嘴後的觀察孔。這座城堡顯然經曆過多次擴建，不同時期的建築風格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藝術家小姐？“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觀察。一位身著深褐色長袍的老者站在門內，“我是戈弗雷，公爵的顧問。請隨我來。“
戈弗雷的眼睛像兩顆深陷的燧石，銳利而冰冷。艾德琳跟著他穿過庭院時，感到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後背。庭院中央的噴泉旁，幾個侍女正在洗衣，她們好奇的目光追隨著這位陌生女子。
“公爵大人希望您能創作一組展現他家族榮耀的彩繪玻璃，“戈弗雷邊走邊說，聲音如同乾燥的羊皮紙摩擦，“特彆是要突出他祖先在十字軍東征中的功績。“
艾德琳點點頭：“我會儘我所能。不知公爵大人是否有特彆偏愛的顏色或圖案？“
戈弗雷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盯著她：“藍色。公爵最喜歡藍色，如同聖母的長袍。記住這點，對你會有好處。“
禮拜堂位於城堡東翼，陽光透過現有的彩繪玻璃投射 進來，在地麵上形成一片片色彩斑斕的光斑。艾德琳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蠟燭、熏香和古老石頭的味道。她的指尖輕輕觸碰那些已有百年曆史的玻璃，感受著細微的凹凸不平。
“這些是上一任公爵從聖地帶回的工匠製作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據說融入了東方秘術。“
艾德琳轉身，看到一位身著鎖子甲的高大男子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背後照來，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卻讓他的麵容隱在陰影中。
“我是盧卡斯，城堡守衛隊長，“他向前一步，麵容終於清晰——棱角分明的下巴，淺褐色的眼睛，右眉上一道細長的疤痕，“公爵派我來確保您工作期間的安全。“
“一位玻璃藝術家需要什麼保護？“艾德琳忍不住問道。
盧卡斯嘴角微微上揚：“您會驚訝於這座城堡裡有多少人對藝術感興趣，小姐。尤其是當它關乎權力和遺產時。“
艾德琳感到一陣不安，但很快被工作熱情衝淡。她開始測量窗戶尺寸，記錄光線角度，同時構思設計草圖。盧卡斯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卻始終警覺地掃視四周。
接下來的幾天，艾德琳沉浸在創作中。公爵慷慨地提供了最好的材料——從威尼斯運來的彩色玻璃、來自東方的金粉、最純淨的鉛條。每天清晨，她都會在禮拜堂的小祈禱室裡工作，直到暮色降臨。
一個陰雨的午後，艾德琳正在為聖喬治屠龍圖案調色。盧卡斯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但今天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您相信符號有力量嗎，德·蒙特小姐？“他突然問道。
艾德琳停下手中的筆：“什麼意思？“
“比如，“盧卡斯走近，指向她草圖邊緣的一個裝飾花紋，“這個圖案。它看起來像普通的花紋，但在某些人眼中，它可能代表完全不同的含義。“
艾德琳皺眉：“這隻是我從魯昂大教堂借鑒的裝飾元素。“
盧卡斯從懷中取出一枚黃銅徽章，上麵刻著一個奇特的符號——一朵金雀花纏繞著一把劍。“見過這個嗎？“
艾德琳搖頭，但某種熟悉感卻在她心底泛起漣漪。她頸間的銀質吊墜突然變得溫熱。
“小心戈弗雷，“盧卡斯突然壓低聲音，“他對您的作品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
當晚，艾德琳輾轉難眠。她點亮蠟燭，重新審視自己的設計草圖。盧卡斯的話讓她不安，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無意中觸碰了某些不該觸碰的東西。燭光搖曳中，她注意到草圖角落裡的裝飾花紋確實與盧卡斯展示的徽章有幾分相似。
“這不可能隻是巧合，“她喃喃自語，決定去城堡圖書館查閱資料。
圖書館位於城堡西塔樓，夜間鮮有人至。艾德琳借著燭光在滿是灰塵的書架間穿行，尋找任何可能與彩繪玻璃符號相關的典籍。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一本被塞在最角落的皮麵書籍引起了她的注意。
《金雀花手稿》，燙金的標題已經褪色。艾德琳小心翼翼地取下它，書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翻開第一頁，她倒吸一口冷氣——頁眉處赫然印著與盧卡斯徽章一模一樣的圖案。
手稿用拉丁文和一係列奇特符號寫成，大部分內容對艾德琳來說如同天書。但在關於彩繪玻璃製作的章節中，她發現了一段令人震驚的文字：
“光之語乃上帝賜予人類之秘術，借彩色玻璃囚禁天使之息，可使虛言成真，假象為實“
艾德琳的手指顫抖起來。這描述的正是她家族世代相傳的玻璃彩繪技藝的核心秘密——如何通過特定顏色的組合和鉛條的走向，創造出近乎神奇的視覺效果。她一直以為這隻是蒙特家族的獨門技巧。
翻到下一頁，她發現了一張精細繪製的設計圖，圖中彩繪玻璃的圖案與她為公爵設計的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在中心位置多了一朵金雀花。更令她震驚的是，圖紙邊緣標注著一行小字：
“聖殿騎士團寶藏之鑰藏於此，唯光之語可解。“
“原來如此，“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我就知道你會找到它。“
艾德琳猛地合上書，轉身看到戈弗雷站在陰影中，燭光將他瘦長的影子投在書架上，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顧問先生！您嚇到我了，“艾德琳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我隻是想查閱一些關於彩繪玻璃曆史的資料。“
戈弗雷緩步向前，枯瘦的手指劃過書架：“《金雀花手稿》，多少人為了尋找它送了命。而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藝術家，就這麼輕易地發現了它。“他發出一聲乾笑，“命運有時真是諷刺。“
艾德琳將手稿緊緊抱在胸前：“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這隻是一本古老的工藝書。“
“它遠不止如此，親愛的，“戈弗雷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它是鑰匙，是地圖，是那個被掩埋的真相的最後見證。“他突然伸手，“把它給我。“
艾德琳後退一步，後背抵上書架：“這是城堡圖書館的財產，應該由公爵大人決定它的歸屬。“
“公爵？“戈弗雷冷笑，“那個自負的傻瓜隻知道炫耀祖先的功績，對真正的力量一無所知。“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艾德琳，我可以讓你成為歐洲最受追捧的藝術家，財富、名聲唾手可得。你隻需要把手稿給我，並完成你的作品——按照原設計，包括那朵金雀花。“
艾德琳的心跳如鼓。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公爵會選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藝術家來完成如此重要的工作——戈弗雷在操縱一切。而她，不知怎麼，成為了這場遊戲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我拒絕呢？“她鼓起勇氣問道。
戈弗雷的笑容消失了：“魯昂的貧民窟裡每天都有無名屍體被發現。一個無依無靠的女藝術家失蹤，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這時，圖書館的門突然被推開，盧卡斯大步走了進來。
“德·蒙特小姐，“他假裝驚訝地看著兩人，“公爵大人想與您討論設計修改。他正在會客廳等您。“
戈弗雷的表情瞬間變得和藹可親：“啊，盧卡斯隊長，您來得正好。我和德·蒙特小姐剛剛結束了一場關於藝術史的愉快交談。“他轉向艾德琳，“我們改天再繼續，小姐。公爵大人的意願高於一切。“
艾德琳趁機將手稿塞進鬥篷裡，跟著盧卡斯快步離開。直到轉過兩個走廊，確認戈弗雷沒有跟來，她才長舒一口氣。
“他想要那本手稿，“她低聲說，“而且他似乎知道我的設計裡應該有什麼。“
盧卡斯的表情變得嚴肅：“我早該想到。戈弗雷曾是聖殿騎士團的書記官，在騎士團被鎮壓後，他投靠了公爵。但顯然，他從未放棄尋找騎士團的寶藏。“
“什麼寶藏？“艾德琳問道，“手稿中提到聖殿騎士團的寶藏之鑰藏在彩繪玻璃設計中。“
盧卡斯將她拉進一個無人的壁龕：“傳說聖殿騎士團從聖地帶回了無法估量的財富和聖物，包括所羅門王的部分寶藏和真十字架的碎片。在被捕前夕，他們將寶藏隱藏起來，並將線索編入了一係列藝術品和建築中。“他指了指艾德琳鬥篷下的手稿，“那本手稿可能就是線索之一。“
艾德琳感到一陣眩暈：“所以我的彩繪玻璃設計“
“是鑰匙的一部分，“盧卡斯點頭，“戈弗雷一定是在某個記錄中發現了這點，才設法讓公爵雇傭你來完成這項工作。他需要真正掌握光之語技藝的人。“
艾德琳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我們的技藝不僅能創造美，更能守護真相。“她一直以為那隻是老人對家族傳統的驕傲，現在才明白其中深意。
“我們必須保護這個秘密，“她堅定地說，“不能讓戈弗雷這樣的人得到它。“
盧卡斯凝視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你比看起來要勇敢，德·蒙特小姐。“
“叫我艾德琳，“她說，“既然我們要共同守護一個可能讓我們送命的秘密，應該可以直呼其名了。“
盧卡斯笑了，那道疤痕讓他看起來既危險又可靠：“那麼，艾德琳，我們該怎麼做？戈弗雷不會輕易放棄。“
艾德琳思索片刻，突然有了主意：“我會按照手稿中的設計完成彩繪玻璃，包括那朵金雀花。“
“什麼？“盧卡斯難以置信地打斷她。
“但我會在鉛條排列和顏色配比上做細微改動，“艾德琳繼續解釋，眼中閃爍著創造者的光芒，“足夠讓最終呈現的效果與戈弗雷期望的不同。隻有真正懂光之語的人才能發現其中的差異。“
盧卡斯緩緩點頭：“這很危險。如果戈弗雷發現了“
“那就彆讓他發現，“艾德琳說，突然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明天開始，我需要你守在工作室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尤其是戈弗雷。我會加快進度，爭取在兩周內完成主體部分。“
“如您所願，藝術家小姐，“盧卡斯行了一個誇張的禮，但眼神無比認真，“以我祖先的劍發誓，我會保護您的安全。“
艾德琳回到自己的小房間，鎖上門，才敢再次打開《金雀花手稿》。在燭光下，她仔細研究著每一頁，尋找更多線索。在最後一頁，她發現了一段用幾乎褪色的墨水寫下的文字：
“當金雀花在荊棘鳥的注視下綻放，第一縷晨光將揭示真相之路。——最後的聖殿騎士，1314年。“
艾德琳觸摸著頸間的荊棘鳥吊墜，感到命運之輪正在緩緩轉動。窗外，諾曼底的月亮隱入雲層，仿佛也不願見證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