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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冬染梅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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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十三年小雪,蘇州城落了第一場雪,細密的雪沫子落在硯微染坊的青瓦上,轉眼就化了,隻在晾布架的竹杆上留層薄白,像給新染的“月白色”杭綢鑲了道銀邊。蘇微站在廊下,看著沈硯用左手將曬乾的紅梅枝投進染缸,暗紅的枝乾在靛藍色的染料裡浮沉著,像幅潑墨的畫。

她今年三十歲,脖子上圍著條沈硯給織的羊毛圍巾,是用染坊下腳料紡的線,深青裡摻著點“煙霞色”的碎絨,看著不起眼,卻暖得像揣了個小炭爐。方才去賬房送炭火,看見他正對著《硯微染譜》的“梅染”頁發呆,右手的指節在“蘇木三錢”的批注上磨出了紅痕——這是他琢磨新色時的習慣,像頭執拗的牛,不撞南牆不回頭。

“三爺爺,這紅梅枝真能染出‘暗香色’?”阿竹捧著塊素布站在缸邊,鼻尖凍得通紅,眼裡卻閃著光。這孩子來染坊已四月,不僅把“霜菊色”染得爐火純青,還跟著沈明學了記賬,隻是對沈硯新創的“暗香色”格外上心,說“這名字聽著就像雪天裡藏著春天”。

沈硯沒說話,隻是用左手提起塊試染的料子。那布在雪光下泛著淡淡的紫褐,像梅枝被雪壓彎的影子,湊近了聞,竟真有股若有似無的梅香,混著染料的草木氣,清冽得像口深井。“還差最後一步。”他從陶甕裡取出塊凍成冰的青梅汁,扔進染缸,“用去年的青梅冰固色,能讓紫褐裡透著點青,像梅蕊藏在雪裡。”

蘇微看著他嗬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忽然想起元啟元年的雪夜,他蜷縮在破屋的草堆上,高燒中仍攥著半塊染壞的布料,說“這顏色,還能救”。那時的雪下得又急又猛,不像此刻,慢悠悠的,像怕驚擾了染坊裡的暖。

午後,周大人派人送來封信,說京城禮部要采辦一批“歲朝圖”紋樣的綢緞,點名要硯微染坊的“暗香色”,“沈侍郎(沈墨的空缺已由新官填補)舊案已了,朝廷正需江南染業添些新氣象”。

沈硯展開信紙,左手的指腹在“沈侍郎舊案已了”幾個字上反複摩挲,忽然笑了,眼角的紋路裡盛著雪光:“明兒,你去挑十匹最好的‘暗香色’,讓周大人的人帶回京城。”他頓了頓,補充道,“在布角繡個小小的蘭草紋,告訴他們,這是蘇州硯微染坊的記號。”

沈明應聲去挑布,路過阿竹身邊時,看見少年正對著染缸出神,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發什麼呆?三爺爺說,你要是能染好‘暗香色’,就教你調‘醉胭脂’的進階方子。”

阿竹猛地回過神,臉瞬間紅了,慌忙用凍得發僵的手攪動染料,卻被沈硯攔住。“雪天染布,得用溫水調染料。”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暖,用左手握住少年的手腕,引導著他慢慢攪動,“你看,這梅枝的澀氣重,得順著它的性子來,急了,色就僵了。”

蘇微站在廊下,看著沈硯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秦掌櫃說的“沈大人這性子,就像塊老染布,看著硬,浸在水裡久了,才知有多軟”。他從前教沈明染布時也這樣,嘴上說著“笨手笨腳”,手上卻總護著,生怕孩子被染材紮了手。

傍晚,落霞鎮的李槐生來了,趕著輛驢車,車上裝著半車劈好的鬆木,說是“李木匠讓給沈大人的,說這木頭燒起來沒煙,不嗆肺”。他看見染坊晾著的“暗香色”綢緞,忽然撓著頭笑:“這顏色像極了俺家老槐樹的老皮,隻是比樹皮多了點香。”

蘇微接過他遞來的暖爐,爐子裡的炭火正旺,映得她臉頰發燙:“替我謝你爹,等雪停了,我和你三爺爺去落霞鎮看他。”她忽然想起李槐生說的,老槐樹的新枝已長到丈高,枝椏上還掛著沈硯當年給槐生做的木長命鎖,“那鎖還在?”

“在呢!俺爹說那是鎮樹之寶。”李槐生笑得憨厚,“沈硯安那孩子前幾日還來瞧,說要照著做個蘭草紋的,給剛出生的小閨女掛。”

沈硯正在給“暗香色”的料子撣雪,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手裡的活計,聲音卻輕了些:“讓他做吧,蘭草比長命鎖更耐看。”

蘇微知道,這是他能給沈硯安的,最體麵的認可。有些過往不必糾纏,有些傳承卻該延續,就像老槐樹上的新枝,帶著舊痕,卻總能長出新的風景。

夜裡,雪下得緊了,染坊的窗玻璃上結了層冰花,像幅天然的歲朝圖。沈明在賬房核對京城的訂單,阿竹趴在燈下給“暗香色”的帕子繡梅花,針腳比上次穩了許多,隻是凍得時不時往手心裡嗬氣。沈硯靠在竹椅上,蘇微坐在他腳邊,給他敷著秦掌櫃新配的止痛膏。

“明兒的聘禮,得加兩匹‘暗香色’。”沈硯忽然開口,藥膏的清涼混著他身上的梅香,像雪天裡的一陣風,“陳小姐喜歡素淨,這顏色配她正好。”

沈明的耳尖瞬間紅了,手裡的算盤珠子啪嗒掉了一顆,卻沒反駁。蘇微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再讓阿竹繡幾對梅蘭並蒂的荷包,喜慶又不俗氣。”

阿竹連忙應著,忽然問:“三爺爺,您當年給蘇姐姐送聘禮時,送的什麼?”

沈硯的臉微微發燙,蘇微笑著替他答:“就一塊染壞的藍印花布,還有他親手雕的白玉蘭簪,卻比什麼金銀珠寶都金貴。”

沈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布傳過來:“是我這輩子送過的,最好的禮。”

元啟十三年的冬夜,染坊的燈亮到很晚。“暗香色”的樣布掛在窗前,被雪光映得泛著紫褐,像朵藏在雪裡的梅。蘇微看著沈硯漸沉的睡顏,他的眉頭還微微皺著,許是還在琢磨給京城的“歲朝圖”配什麼紋樣,右手卻無意識地攥著她的衣角,像怕被雪夜卷走。

她輕輕抽出衣角,給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案上的染譜。“暗香色”那頁的空白處,沈硯用左手畫了株雪中的梅,旁邊寫著:“梅有傲骨,卻向暖開,如人。”

蘇微忽然覺得,元啟十三年的冬天,是真的暖。暖在炭火的紅裡,暖在“暗香色”的布上,暖在身邊人攥緊的手心裡,暖在那些藏在歲月褶皺裡的,不肯涼下去的念想裡。

窗外的雪還在下,卻凍不住染坊的熱氣,凍不住案上的燈火,更凍不住那句沒說出口的話——

有你在,再冷的雪夜,也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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