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雪籽敲在窗紙上,發出細碎的聲響。蘇微把最後一塊炭添進火盆,橘紅的火苗舔著炭塊,映得沈明的小臉通紅。他正趴在矮桌上練字,鼻尖凍得紅紅的,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明兒,先歇歇,手都凍僵了。”蘇微遞過一杯熱水,看著他紙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心裡軟得發疼。入秋時沈硯留下的那包精米,她熬了三頓稀粥,每一口都覺得沉甸甸的。後來她把那兩貫錢換成了過冬的炭和粗布,足夠撐過這個冬天。
巷口傳來李木匠的聲音,蘇微出去一看,他扛著半扇豬肉站在雪地裡,胡子上都結了霜:“丫頭,快接著!前幾日幫鎮上酒樓做了批桌椅,掌櫃的謝的,分你一半。”
蘇微連忙上前幫忙,推辭道:“大叔,這太貴重了……”
“拿著!”李木匠把肉塞進她懷裡,拍了拍身上的雪,“你救了我兒子,這點肉算什麼?再說,明兒正長身子呢。”他頓了頓,又道,“聽說了嗎?京裡好像不太平,嚴相倒了,好多之前被他陷害的人家,都翻了案。”
蘇微的心猛地一跳,手裡的豬肉差點掉在地上:“嚴相……倒了?”
“是啊,聽說是被禦史參了,查出不少貪贓枉法、構陷忠良的事。”李木匠搓著手嗬著白氣,“這下好了,世道該清淨些了。”
蘇微沒聽清他後麵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嚴相倒了”四個字。嚴相倒了,那沈家……是不是也能昭雪了?沈硯是不是就不用再忍辱負重了?
她抱著豬肉回到屋,手腳都在發抖。沈明仰著頭看她:“姐姐,你怎麼了?”
“沒事。”蘇微勉強笑了笑,把肉掛在房梁上,“明兒,咱們今晚吃肉。”
可那一夜,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火盆裡的炭明明很旺,她卻覺得渾身發冷。嚴相倒了是好事,可沈硯在京城,會不會被牽連?他之前為了生存委身的那位“貴人”,會不會與嚴相有關?無數個念頭在她腦子裡打轉,像團亂麻。
雪一連下了三天,鎮上的路都被埋了。蘇微沒法去送布袋子,便在家教沈明認字,或是縫補衣裳。這天午後,她正給沈明做新棉鞋,忽然聽見敲門聲,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她心裡咯噔一下,走到門邊問:“誰?”
門外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沙啞:“是我。”
是沈硯!
蘇微的手放在門閂上,抖得厲害。她深吸一口氣,拉開門。
沈硯站在雪地裡,比上次見麵時更瘦了,臉色蒼白得像紙,嘴角還有道未愈合的傷口。他身上的月白長衫沾了泥汙,外麵罩著件半舊的黑鬥篷,雪花落在他發間,竟分不清是雪還是霜。
“你……”蘇微話沒說完,就見他身子一歪,差點栽倒在雪地裡。她連忙上前扶住,才發現他渾身滾燙,像是發了高熱。
“先進來。”蘇微咬著牙,半扶半攙地把他弄進屋裡。沈明嚇得躲在她身後,怯生生地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她把沈硯安置在唯一的那張木板床上,解開他的鬥篷,才發現他後背滲著血,把裡衣都染紅了。“你受傷了?”
沈硯閉著眼,眉頭緊鎖,嘴裡喃喃著什麼,聽不清。蘇微咬咬牙,讓沈明在火盆邊守著,自己去找來乾淨的布和烈酒,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衫。
後背有一道很深的刀傷,皮肉外翻著,還沾著些碎雪。蘇微看得心口發緊,連忙用烈酒消毒過的布巾按住傷口,手卻抖得厲害。她從沒處理過這麼重的傷,可看著沈硯痛苦的模樣,她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忍著點。”她輕聲說,用烈酒清洗傷口。沈硯疼得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
處理好傷口,蘇微又找來之前剩下的草藥,搗碎了敷在上麵,用乾淨的布條纏好。做完這一切,她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也被冷汗浸透了。
她摸了摸沈硯的額頭,依舊燙得嚇人。“明兒,去把李大叔請來,就說……就說有位朋友生了急病。”她實在沒力氣再應付可能出現的盤問。
李木匠很快就來了,還帶來了鎮上的郎中。郎中診了脈,說是急火攻心加上傷口感染,開了方子,又囑咐要好好靜養。李木匠幫著把藥抓好,臨走時拍了拍蘇微的肩膀:“丫頭,有事叫我。”
蘇微道謝,送走他們,才鬆了口氣。沈明端來溫水:“姐姐,他是誰呀?”
“是……一位故人。”蘇微看著床上昏迷的沈硯,輕聲道,“明兒,我們得照顧好他。”
夜裡,蘇微守在沈硯床邊,給他喂藥、擦身。他偶爾會醒過來,眼神迷茫地看著她,想說什麼,卻又沉沉睡去。有一次,他攥住她的手,低聲呢喃:“娘……蘇微……”
蘇微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輕輕回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指節硌得她生疼。她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可看著他身上的傷,她能猜到,必定是九死一生。
雪還在下,屋外陰冷刺骨,屋內的火盆卻燒得很旺。沈硯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臉色也好看了些。蘇微靠在床邊,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夢見回到了沈府的那個雨天,她在廊下研墨,沈硯站在身側看雨。雨停了,他轉身對她笑,眉眼溫潤,像從未經曆過風霜。
醒來時,天已微亮。沈硯還在睡著,卻鬆開了她的手。蘇微站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雪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屋頂積著厚厚的雪,像鋪了層白糖。
她回頭看了看床上的沈硯,心裡忽然踏實了。不管他經曆了什麼,不管未來還有多少風雨,此刻他在這裡,平安地活著,就好。
她走到灶前,開始生火煮粥。米是上次沈硯留下的那包精米,她抓了一小把,又摻了些粗糧。粥香漸漸彌漫開來,混著藥味,竟有種奇異的暖意。
沈明揉著眼睛起來,走到床邊看了看,小聲問:“姐姐,他會好起來嗎?”
“會的。”蘇微摸了摸他的頭,語氣堅定,“等雪化了,春天來了,他就好了。”
鍋裡的粥咕嘟咕嘟地響著,像在應和她的話。蘇微望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嘴角悄悄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這個冬天,或許會比想象中更溫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