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還沒發,現在沒必要說。”他往陳建國碗裡添了勺醋,“聽說《收獲》最近在連載《天雲山傳奇》?周主編說那稿子差點被斃了。”
辣湯在碗裡晃出漣漪,眾人的討論聲不絕於耳,氣氛融洽,這算是他來合肥後的第一波同齡的朋友。
在1979年和這個時代的文化人一起討論文學實況,讓他有了點成就感。
畢竟當年這些事都是現在現當代文學史聽教授講的,現在成了桌上談資,他還有機會參與其中!
要說,那就是有點不真實的舒坦!
他想起剛到蚌埠時,攥著糧票在街角猶豫半天,連碗油茶都舍不得買;想起改稿會上蘇中敲著煙鬥說“寫東西得懂彎腰”;想起王副處長把粉絲塞進抽屜時說“你爹有骨氣”。
一時間,竟也有些癡了。
“來,碰一個。”許成軍端起搪瓷缸,“多謝各位這段時間幫襯,到了上海我要是闖禍,還得回來靠你們大夥!”
他眼裡帶著笑,杯子與杯子們撞個滿懷。
“可彆盼著我乾好事。”翟影的缸子舉得最高,“真要是被複旦的老學究刁難,我寫篇評論罵得他們抬不起頭。”
眾人哄笑。
許成軍望著眼前這幾張臉。
陳建國的嚴謹、翟影的潑辣、馬勝利的熱乎、錢明的憨直。
頗有些感動。
張師傅過來收碗時,見許成軍正把糧票往桌上放,趕緊擺手:“許知青這是乾啥?陳編輯剛才交過了!”
“可彆。”許成軍把糧票往他手裡塞,“讓他交錢算什麼,收我的,回頭下次再來你把票還他!”
“走了。”他揮揮手,帆布包在肩頭晃了晃,“等到了上海給你們寄明信片,就寫‘辣湯想你們了’。”
風裡傳來翟影的笑罵:“可彆寫錯彆字,丟咱安徽文化人的臉!
和陳編輯的低聲喝止:“翟影!”
風來了。
這倆好像有點意思?
許成軍剛整理好明天出發的行李,尤其是手抄的合肥到上海的火車時刻表、sh市區簡圖,這年代出行不易不僅體現在貴和種種限製上,還有到了全新地界實打實的“人生地不熟”,
就聽見錢明在對麵床板上翻了個身,木床發出“吱呀”的呻吟。
“成軍,”錢明麵向許成軍,“明早我送你去車站。”
“彆了呀,你不是說要趕早班車回許家屯?”許成軍擺擺手,把疊好的襯衫往包裡放。
“咱這關係不用送。”
“不差這倆鐘頭。整個許家屯除了許老實沒有出過省的,是出遠門。”
錢明坐起來,“不過我也該回去了,出來這麼久,隊裡還有事呢,我也說說你的情況”
他頓了頓,有點心虛道,“其實是想等高考成績,在合肥待著心慌。”
許成軍笑了,摸出塊水果糖扔過去:“都那麼複習了,誰能比你行,準能上。”
要說錢明這努力勁,放後世也是個卷王,這年頭高考相對簡單,能考上北外的機會真就不小。
說不定未來得抱這小子大腿呢!
糖紙在錢明手裡響了響:“但願吧。你到了上海,記得給我們寫信。。”
“忘不了。”許成軍望著窗外的月光,“你也彆光等消息,多看看書,高考也隻是個。”
錢明突然低頭笑了,肩膀微微抖:“還記得教你記‘abition’那回不?你說像‘俺必勝’,現在想想,咱倆都要‘俺必勝’!。”
剛來這時,一開始覺得錢明木訥,可這半年相處下來,越發現這小子的實在。
關鍵是實在之餘還有股子機靈勁。
實在但不愚鈍,機靈但不市儈,萬一考不上北外,也應該有不錯的發展。
最重要的是有他許成軍,他錢明不該差!
“到了複旦要是受欺負,就寫信說。”錢明把糖紙疊成方塊,也開始逗趣,“實在不行,我也去,彆的不說,有一傍子力氣,咱並肩子上!”
“哪就那麼容易受欺負,快歇著吧你!”許成軍哂笑一聲,“倒是你,回去彆總熬夜!”
“一路順順當當的。”
一夜無話。
合肥火車站的青磚牆上,“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旗幟鮮明。
錢明幫許成軍背著帆布包倆人正走到檢票口,就聽見周明的大嗓門穿透人群:“小許留步!”
他回頭一瞧,周明叼著煙卷往這邊跑,身後跟著蘇中、劉祖慈,連陳建國都拎著個布包跟在後麵,幾人褲腳都沾著露水。
“你們咋來了?”許成軍愣了愣,他確實沒想到這幾位會來送他。
我這麼重要呢!
周明往他肩上拍了拍,語氣還是那副混不吝:“昨兒跟老劉喝酒,他說你今早的車。”
“得,結果合著咱幾個想到一塊兒去了。”
劉祖慈晃了晃手裡的酒壺:“給你餞行,順便為以後討杯酒。等你在複旦出了名,可彆忘了安徽的老骨頭。”
蘇中推了推眼鏡,從布包裡抽出本線裝書:“這是1957年版的《魯迅雜文選》,拿著!路上看,心裡不舒服的時候也看!。”
陳建國有點緊張,跟著一群大佬站一起,用個後世的詞叫“萌新瑟瑟發抖”。
他把布包往許成軍手裡塞:“這是讀者給你的信,昨晚整理的,都是誇《秤星》的,你路上解悶。”
其實,他整理了半夜,特意把李教授那些糟心的給拿出去。
老陳性子和錢明有點像,也是好人一個!
不過這陣仗,即使是許成軍這穿越而來的老油子差點也沒受住,眼眶也有點濕。
這些前輩真是給他樹起了前輩的樣子。
“這陣仗,跟送狀元似的。”許成軍笑了,然後深深的跟大夥鞠一躬,“三位老師,老陳,我這感情就不予言表了,等我回來!”
周明指著許成軍對其他人哈哈大笑,“你看這小子還不予言表,白眼狼!”
“不過,當年送老蘇你去bj開會,也就這陣仗”
“得,今天啊,就得叫‘送鳳陽許生序’,將來等這小子寫出名堂了寫進安徽文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