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廳門口,許成軍倚著欄杆出神。
他來找林曉梅還車,借了人家姑娘十來天的自行車屬實有點過意不去,路上買了份桃酥,合肥“長江食品廠”生產的,酥香耐放,老少皆宜,這在當時也算是“體麵食品”。
對!
價格也不錯!
一份兩斤總共18元加18斤糧票,在當時的合肥差不多是普通人2天的工資。
許成軍正找門衛借了個氣管子給那輛“永久”牌自行車打氣。就聽見清脆的女聲自身後響起。
“許同誌?”
林曉梅攥著個牛皮紙文件夾,辮子梢的紅繩晃了晃。見他在打氣,趕緊跑過來:“彆忙啦,我自己打就行!”
“那哪行!”
“剛從供銷社買了份桃酥,”許成軍打完氣往車筐裡塞了個布包,“聽說味道不錯,你嘗嘗。”
布包剛塞進去,就被林曉梅拿出來:“這哪行?我哥得虧你幫忙……”
“都多久了?”許成軍笑了,“上次在長途車上,要不是你哥那二十塊錢,我哪抓得住小偷?”
他指尖敲了敲車鈴,“叮鈴”一聲脆響。
這年代的小姑娘哪見過這架勢,頓時林曉梅臉就紅成一片,心裡想這林同誌說話還怪好玩的,不愧是能寫稿子的!
於是她臉一紅,低頭撚著辮梢:“最近你那篇《稱星》可火了呢,我們廳裡都傳成一片了!”
“瞎寫的。”許成軍把車支好,“比不得你們教育廳,個個是筆杆子。”
“可不敢這麼說!”林曉梅急了,“你寫的就是好嘛!”
看這姑娘的摸樣,老許同誌也不敢硬逗,79年可不像未來的21世紀,這會還是車馬很慢,一生隻許一人心的時代。
容易出事!
“好啦,我明天還得去上海,要不本來想請你和你哥一起吃個飯,但是王處那得消息實在太急,確實沒辦法,隻能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叫你一們一起吃飯了。”
“不用不用!那祝你一路順風!”
姑娘連忙擺手。
許成軍剛轉身,就聽後麵清脆的女聲又響起。
“等等!”
她突然從兜裡摸出幾顆水果糖,塞到他手裡,“路上吃。去上海……順順利利的。”
許成軍剛要道謝,林曉梅已經推著自行車往車棚走,藍布衫的衣角被風掀起。
“車我鎖棚裡!”她回頭喊,辮子甩得老高,“等你從複旦回來,我再借你騎!”
許成軍回頭望了望這姑娘,搖頭失笑,這年頭的姑娘還真是淳樸的可愛。
國營江淮麵館的藍布幌子被風扯得獵獵響,許成軍掀開門簾時,辣油香混著胡椒味撲麵而來。
“許哥可算來了!”馬勝利正踮腳夠牆上的菜單,軍綠色挎包往桌角一甩,“陳哥非說要等你來了再下單,翟姐都瞪他三回了。”
陳建國手裡的搪瓷缸子差點脫手,眼睛瞪了眼他表弟:“彆聽這小子瞎咧咧。”
翟影“嗤”地笑出聲,喇叭褲腿往椅子上一搭:“陳大編輯就是嘴硬,剛才還念叨‘成軍要是不來,這辣湯都沒滋味’。”
錢明坐在最裡側,麵前擺著個空碗,見許成軍進來讓了個座位:“成軍,他們說要給你踐行,不讓你花錢呢!”
“可彆。”許成軍把帆布包往空椅上一扔,“說好我請,你們再掏錢,回頭張主編該說我摳門了。”
都是幫了他不少忙的引路人!
一頓飯他許軍請的起!
跑堂的張師傅端著托盤過來,粗瓷碗在桌上磕出叮當響:“四位的辣湯來咯!多加胡椒的那位是許知青吧?”
許成軍剛點頭,就見翟影已經端起碗猛灌了一口,辣得直吐舌頭:“張師傅,你這湯裡辣椒成精了?”
“翟同誌還是這麼性急。”張師傅笑著往桌上擺油餅,然後對著許成軍說,“你那《稱星》寫的真好!我們還總說寫出這麼好的文章的作者不得四五十!沒想到是個這麼英挺個年輕人!”
許成軍擺手道:“您看著也年輕!”
陳建國舀辣湯的勺子頓了頓:“說到這個,今早收到封讀者來信,是個擺修鞋攤的,說看了報敢漲價兩分錢了,還附了雙新納的鞋底當謝禮。”
“那得裱起來。”翟影用筷子挑起麵筋,“等將來許成軍成了大作家,這就是文壇佳話—《一雙鞋底引發的漲價案》。”
錢明聽得直樂,油餅渣掉在衣襟上:“我那本《英語九百句》也得留著,將來能說‘我跟大作家一起啃過單詞’。”
許成軍剛端起碗,就被馬勝利按住手腕:“先彆喝!陳哥帶了好東西。”
陳建國從公文包抽出本牛皮封麵的書,封麵上“班主任”三個字燙著金:“剛從郵局領的,劉心武新出的單行本,聽說加印了三次,供銷社搶瘋了。”
謔,又是班主任!
傷痕文學這東西,在很多人眼裡就是“我本天上人間客,卻掉到農家吃那種田苦”。
哭哭啼啼。
但其實在許成軍看來,文學是社會現實的鏡子,哭沒事,你隻要能給出解決辦法,就是好作品。
翟影一把搶過去,指尖在書脊上劃著:“這書爭議大著呢,之前老編輯們吵得差點掀桌子,有人說‘寫小流氓太露骨’,有人罵‘簡直是給教育抹黑’。”
“我倒覺得敢寫就不錯。”許成軍啜了口辣湯,胡椒嗆得嗓子眼發麻,“比那些光喊的空文實在。”
陳建國眼睛亮了:“你也這麼覺得?我跟翟影吵了半宿,她說這書鈍刀子割肉,我偏說割得越疼越清醒。”
“喲,這就吵上了?”
翟影把書往桌上一拍,“成軍評評理,書裡那班主任天天板著臉,跟我小學班主任一個模子,看著就憋氣,算哪門子清醒?”
馬勝利突然插話:“要我說都不如《傷痕》帶勁,那姑娘千裡尋母,火車上啃乾饅頭那段,我讀得眼淚掉在糧票上。”
“你懂啥。”錢明難得搶話,“成軍說過,《傷痕》太刻意,眼淚跟不要錢似的。還是成軍寫的《穀倉》好!”
許成軍汗顏,正夾油餅的手頓了頓,這小子真特麼是他鐵粉!啥話都敢說!
但是愛聽!
不過想起剛穿越時蹲在田埂上改稿的日子。那時候總怕寫得太露,每句話都得掂量,哪敢想能在這樣的局上被提起。
他虛眯著眼睛,看著眾人。
好像在說:不夠,再誇,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