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默默地轉過身,麵對著學校那扇嶄新緊閉的大門,麵對著門上那張刺眼的白色封條。
他緩緩地脫下了身上的白襯衫,露出了裡麵古銅色的精壯上身。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不知道陳山想做什麼。王虎和梁文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將那件乾淨的白襯衫仔細地疊好,就像在疊一件稀世的珍寶。然後,他將疊好的襯衫輕輕地放在學校門口那冰冷而滿是灰塵的水泥台階上。
做完這一切,他就在那件襯衫上盤腿坐了下來。
背,挺得筆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就那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推土機和學校之間,用自己的身體做最後的屏障。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震撼了。警察、官員、居民、兄弟……甚至連推土機的轟鳴聲,都像被這無聲的畫麵壓低了幾分。
這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呐喊都更有力量。
這比任何揮舞的刀槍都更具殺傷力。
他沒有反抗,他隻是選擇坐在這裡,用一種最平靜也最決絕的方式告訴所有人。
想拆我的學校,可以,先從我的身上碾過去。
短暫的死寂之後,人群中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阿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她走到陳山身邊,解下自己洗得發白的頭巾,學著陳山的樣子仔細地鋪在地上,然後挨著他坐了下來。
“山哥,我這把老骨頭活夠本了,今天就陪你一起坐。”
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也走了出來。她把孩子交給身邊的丈夫。
“看好他。”
然後,她也走過去,在另一邊坐下。
“我兒子還指望在這裡讀書識字,誰想拆,我跟誰拚命!”
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
越來越多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們默默地走到陳山的身後,一排,一排,又一排。
老人,婦女,工人,孩子……
他們脫下自己的外套,解下自己的圍巾,甚至直接就坐在冰冷的地上。
很快,學校門口的空地上就坐滿了黑壓壓的幾百人。他們手拉著手,肩並著肩,組成了一麵用血肉和意誌鑄成的人牆。
蘇晚晴也來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麵,眼睛紅紅的。她看著那個坐在最前麵的沉默背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楚,心疼,卻又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驕傲。
她沒有絲毫猶豫,提著裙擺走到陳山身邊,挨著他坐了下來。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陳山那隻放在膝蓋上、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
陳山感覺到了她手心的溫度。他沒有回頭,隻是反手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對麵的李文彬和那個鬼佬警司已經徹底傻眼了。
他們預想過無數種可能:暴動、流血、衝突……他們甚至已經做好了開槍的準備。
但他們唯獨沒有想過,會是眼前這樣。
非暴力,不合作。
這比任何暴力都更讓他們束手無策。
怎麼辦?
難道真的下令,讓推土機從這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和孩子身上碾過去嗎?
彆說他們不敢,就算他們敢,這件事一旦傳出去,整個港英政府都將萬劫不複。
“sir, what should we do now?”
長官,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文彬擦著額頭的冷汗,用英語問身邊的鬼佬警司。
那個鬼佬警司的臉色也是鐵青。
他死死地盯著坐在最前麵的陳山。
他知道,今天他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背著相機的記者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他們一看到眼前這驚心動魄的畫麵,立刻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衝到了最前麵。
“哢嚓!哢嚓!哢嚓!”
刺眼的鎂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將這一幕永遠地定格。
將陳山那沉默而堅毅的背影,將蘇晚晴那溫柔而倔強的側臉,將那些老人、婦女、孩子那一張張充滿了憤怒和希望的臉,將他們身後那些如臨大敵的警察和猙獰的推土機,將這荒誕而又震撼的一切,全部都記錄了下來。
李文彬看到記者,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知道,完了,徹底完了。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對講機,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向總部報告著。
“報告指揮中心!報告指揮中心!”
“現場……現場情況失控!”
“請求……請求下一步指示!”
而回答他的,隻有對講機裡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