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鉤,懸於林梢。
沈月眼見佛一小和尚期期艾艾,半晌掏不出半點吃食,心頭那股無名火便騰地竄起。
她柳眉倒豎,聲音帶著幾分不耐:“既然無吃食,直說便是!這般磨磨蹭蹭,做給誰看?”
佛一雙手合十,麵露無辜:“貧僧……貧僧是怕二位施主不信……”
陳瑤拍了拍沈月的手背,溫言勸道:“罷了,阿月,趕緊睡吧,睡著了,便不覺得餓了。”
她倒是知道怎麼找兔子洞,隻是這深更半夜,沒地兒找呀,還是得挨到天明。
天剛蒙蒙亮,幾人就醒了,陳瑤拉著沈月彎腰找兔子洞。
“使不得!殺生之事,貧僧萬萬不敢!”
聽到兩人讓自己去堵兔子洞,佛一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拒絕。
“哪個叫你殺生了?”沈月掐著小腰,振振有詞,“你就拿著兜布,堵住那洞口就是!餘下的事,不用你出手。”
“可是……”佛一聽著有理,細想又覺不妥。
“可是什麼可是!”
沈月不由分說,推搡著他到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前,為防他敷衍,又添了把火,
“你且想想,如果我們二人活活餓死了,這筆業果會算在誰頭上?那可是兩條性命!你這小和尚擔得起麼?”
“兩條人命”四字如重錘擊心,佛一登時神色一凜,再不敢怠慢,對著洞口嚴陣以待。
陳瑤瞧著,悄悄對沈月豎了豎拇指,這妹子心思當真伶俐。
火折子燃起帶著露水的枯草,濃煙很快灌入洞中。
不消片刻,兩隻灰兔驚惶竄出,一隻撞進佛一的兜布裡,被兜了個正著。
可逮到了兔子,兩人又犯了難。
佛一閉目誦經,敲著木魚,口念往生咒;沈月這位嬌小姐,何曾沾過血腥?陳瑤倒是殺過魚,可殺兔剝皮,亦是頭一遭。
商量再三,沈月負責砸死兔子,陳瑤隨後剝皮。
沈月鼓起勇氣,揀了塊稱手的石頭,高高舉起。
然而對上那兔子的眼睛,她心頭一軟。
“罷了罷了!下不去手!”沈月把石頭扔在地上,長歎一聲。
“不如……去尋些野果?”陳瑤心底也是一鬆,真見了那血肉模糊的場麵,她也發怵。
“那……放了?”佛一睜開眼,如蒙大赦,隻覺這隻兔子若是死了,自己肯定是幫凶。
“不放!”沈月斷然否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來的,怎麼能放?”
“對,不能放,”陳瑤附和,“帶著它,若遇著人家,還能換些米糧。”
萬一尋不到旁的吃食,這隻活物,也是他們的備用糧。
“噗嗤!”
一聲輕笑,毫無征兆地從頭頂濃密的枝葉間飄落。
三人悚然一驚,齊齊抬頭望去,竟不知這樹上何時藏了人!
枝葉簌簌分開,露出一張帶笑的臉孔。
“方大哥!”陳瑤看清來人,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
樹上的方成,利落地躍下,對三人抱拳一禮:“陳小姐,主子命在下尋幾位回去。”
“昨夜……是你們的人?”陳瑤心頭一動,試探著問道。
“正是,”方成點頭,“那處巢穴,現下已在我等掌控之中。”
隻是裡頭的人已被提前轉移,他這才想著來林中碰碰運氣,不想真遇著了。
“哎呀!”沈月懊惱地一跺腳,小臉皺成一團,“早知如此,何必逃跑?還白挨了一宿的餓!”
方成麵色凝重:“三位幸好逃了,迄今為止,在下也隻尋得三位。”
方成的目光掃過佛一,暗自吸了口涼氣,這位小師父若有個閃失,那才真是捅破了天!
“啊?”沈月聞言,後怕地拍了拍胸口,一臉慶幸,“阿彌陀佛,幸虧我們逃出來了!”
“那莊子地下應該有密道,”陳瑤蹙眉,仔細回憶著,“我們便是趁他們轉移時,尋機溜走的。”
她頓了頓,略帶歉意,“密道入口應在後院,可惜我們著急脫身,沒有跟下去。”
“嗯,料到了。”方成點頭,“那邊自有專人料理,在下先護送三位回去。”
他是太子貼身護衛,若非此事牽涉到陳瑤,也不會親自出馬。人既已尋到,回去複命便是,其他事就不歸他管了。
“咕嚕嚕——”
沈月肚裡一陣鳴響,她揉著肚子,眼巴巴瞅著方成,“方壯士,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行行好,幫我們把兔子料理了吧?不然……我一步也挪不動啦!”
陳瑤也雙手合十,軟語相求:“方大哥,再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路大人……想必不願見著阿瑤變作餓殍吧?”
方成無奈地睨了她們一眼,提著兔子轉身走遠。
佛一閉目,連聲低歎:“完了,完了……幫凶之名,貧僧是坐實了。”
既然無力回天,他隻得尋塊石頭坐下,取出木魚,敲得篤篤作響,口中往生經念得愈發急促,仿佛如此便能減輕幾分業障。
方成手腳麻利,不多時便提著處理乾淨的兔子回來了。
此時陳瑤與沈月已經手腳利落地架好了火堆,把兔子固定在火堆上,兩人問明了水源的所在,便相攜跑去河邊盥洗。
待她們回來,隻見佛一正盤坐一旁,默默地啃著幾枚野果。
沈月悄悄湊近,飛快地從佛一身旁拈走一枚果子,笑嘻嘻道:“小和尚,分我一個墊墊肚子!”
不待佛一出聲阻止,她已“啊嗚”一口咬下。
“呸!呸呸呸!”沈月瞬間酸得舌根發麻,五官皺作一團,她氣呼呼瞪著佛一:“你……你定是故意的!”
佛一無奈攤手,指了指另一邊:“施主手裡的那枚,確實是生的。熟透甘甜的,都在這邊放著……”
偏生這位沈姑娘心急,怕他護食,搶也似地奪了便吃。
“哼!沒安好心!”沈月氣惱地將酸果一丟,跺腳轉身,又湊到火堆旁,眼巴巴盯著滋滋冒油的兔肉,急不可耐地問道:“熟了麼?能吃了麼?”
方成用匕首尖戳了戳兔肉:“熟了。”
沈月眼睛驟亮,忙不迭尋來一片乾淨的葉子,攤在手上催促:“快快快!給我個兔腿兒!”
方成一麵割肉遞給她,一麵隨口道:“沈禦史府上,莫非短了姑娘的吃喝不成?”
沈月正欲大快朵頤,聞言猛地一怔:“你……認得我爹?”
“認得。”方成點頭,“府上亦遣了人四下尋你。”
隻是他們行動隱秘,沈禦史此時怕是還堵著京兆尹衙門要人呢。
沈月眼圈倏地紅了,捧著兔腿的手微微發顫:“我還道……爹娘……已當我是枚棄子,不要我了……”
她素日看似大大咧咧,心中卻比誰都清明。
遭此一劫,名節有損,於閨閣女子而言,無異廢棋一顆,誰還會在意?
未曾想,家中竟仍在尋她。
“不會。”方成語氣肯定,“在下見沈禦史這幾日形容憔悴,非常憂心姑娘安危,斷不會把姑娘棄若敝履。”
沈月重重點頭,“嗯!我也把爹娘放在心上!回去……回去我定好好孝順他們,給他們養老送終!”
方成聽到她的稚氣言語,想到沈禦史年富力強的模樣,不由輕笑搖頭。
幾人草草填飽肚子,稍事休整,便在方成引領下朝林子外走。
走至一處矮坡下,方成忽地身形一矮,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幾人立刻伏身草窠,屏息凝神。
隻見官道上駛過來一隊不起眼的青篷馬車,馬車在他們前方不遠處停下。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