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前一時怔住,他一個男人,哪記得這些細處?
“本官攜了一套小女未曾上身的衣裳,陳姑娘若不嫌棄,可隨下人往船中更衣。”
方才登岸的廖縣令假咳一聲,臉上堆起笑意,示意隨從將一個小布包遞給陳瑤。
這還要多虧他娘子細心,聽說他們要來海上救人,被救的人中還有一個小女孩,就收拾了一套女兒沒上身的衣服。
其實他還備了一套男裝,現在看來,用不上了。
陳瑤聞言,忙行了一禮,脆聲道:“不嫌棄,不嫌棄!多謝大人援手!”
言罷轉身欲走,腳下卻似不經意,重重踩了陳前一腳,口中低聲嗔道:“大哥,你也學著些!似你這般不通人情,怕是要孤老終生了!”
大老遠趕來,卻兩手空空,竟不曾想過她會不會缺衣少喝。
等陳瑤收拾妥當,便條下船,招呼人幫她采洞中的燕窩。
方成望著眼前這滿洞的燕盞,不由嘖嘖稱奇:“好一處天賜的寶窟!”
陳瑤甚是爽利,揚聲道:“這些燕窩早有主顧定下了。稍後賣了銀錢,定少不了諸位一份辛苦錢!”
她心下暗喜,有方成帶來的兩名好手相助,也能輕而易舉把洞頂上的燕盞采下來。
不多時,那洞壁上的燕盞就被采下十之七八,整整齊齊碼在筐裡。陳瑤急忙出聲喊停:“總要給這些靈燕留些念想,莫要斷了根苗。”
方成將最後一個燕盞擲入陳瑤麵前的竹筐,伸手虛點著她,搖頭笑道:“你這丫頭,還想再來禍害一次不成?”
陳瑤眉眼彎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狡黠道:“若有機緣,自是想多來幾趟的!”
尤其當方成將兩千兩銀票遞到她手中時,她更加認為自己明智了。
依著先前約定,陳瑤取出四百兩銀票。
方成親眼見識了這丫頭生財聚寶的本事,也不推辭,哈哈一笑便將三百兩銀票塞入自己的荷包。
唯獨陳前,捧著那百兩銀票,麵有難色,囁嚅道:“不過搭把手搬搬東西,哪裡值當這許多?何況……”
他頓了頓,將銀票塞回陳瑤手裡,“自家兄妹,不必計算那麼清楚。若你執意要給,給我十兩銀子買些筆墨便是。”
陳瑤哪肯依他,硬是將銀票推回去,正色道:“拿著!見者有份。隻是大哥,你可得替我保密!”
她之前弄得那棵珊瑚,還有一些品相好的珍珠,賣的銀錢也快有一千兩了,可是陳老太說錢太多了,放在她手裡不放心,就要走幫她保管了。
那是過了明路的,她無話可說。
如今這筆賣燕窩銀子,隻有大哥知曉,隻要大哥守口如瓶,便能被她悄悄留下。
陳前不由失笑,溫言道:“財迷,阿奶那是替你攢著嫁妝呢。”
以二叔二嬸素日態度,將來能為阿瑤置辦多少嫁妝?祖母此舉,實是未雨綢繆。
陳瑤撅了噘嘴:“我自然知道祖母心意。隻是……荷包裡有些活錢,心裡才覺踏實。
大哥,你定不能告訴祖母,也不能告訴旁人,就當作咱們倆的秘密,可好?”
陳前無奈,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好,好,秘密便秘密。走吧,先去用飯。”
另一邊,廖縣令與方成幾人正圍著路方商議要事。
因著與路方有共患難的情誼,陳瑤剛尋了位置坐下,便有機靈的下人端來一碗蓮子羹。
陳瑤正美滋滋地吃得香甜,感覺胳膊被輕輕碰了碰,陳前低聲問道:“阿瑤,你可知道那位路先生究竟是何種身份?”
陳瑤眼波未轉,隻盯著碗中瑩潤的蓮子,語氣甚是乾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咽下口中清甜,才側頭看向陳前,眼神清澈,“大哥,好奇心太重可要不得,如今這般自在,不是挺好?”
隨即她話鋒一轉,帶了點小盤算,“對了大哥,我先前在海邊礁石縫裡拾掇了不少值錢的海貨,你說能不能央他們順道幫我捎回家去?”
陳前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那兩千兩銀票都揣在懷裡了,還惦記那點子海貨?依我看,不如現下就拿出來,大家夥兒煮了添個鮮味。?”
陳瑤立刻反駁:“那怎麼行!蚊子腿再細也是肉!再說了,”
她壓低了聲音,糾正道,“我這兒攏共隻有一千六百兩,可沒兩千!”
兄妹倆正湊在一處小聲嘀咕,方成笑著走了過來。
他目光掃過不遠處礁石圍成的小水窪,“阿瑤,聽我家主子說,那水坑裡的海貨都是你拾來的?這樣,我出錢買下如何?”
說著,掏出一百兩銀票,遞到她眼前,“你看,這些可夠?”
陳瑤雙眸霎時晶亮,忙不迭點頭,“夠!太夠了!多謝方大哥!”
方成笑著招呼手下去水坑撈魚蝦。
陳前在一旁瞧著,心頭卻是一動。
都說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莫非方才他倆那點小心思全被人聽去了?
不然怎會如此湊巧,他們剛商量著如何處置這些海貨,方成就來解圍?
思及此,他背上微汗,又想起自己竟貿然打聽路公子身份,幸得阿瑤機靈岔開了話,否則無意間得罪了貴人,自己還不知。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陳瑤便迫不及待地拉著陳前鑽出船艙。
她自以為起得夠早,沒承想那路方起得更早,此刻正負手立於一塊高聳的礁石之上,晨風拂動衣袂,方成則垂手侍立其後。
“路大哥!”陳瑤並未貿然靠近,隻遠遠地揮手招呼了一聲。
路方聞聲頷首,目光落在迎著初升朝陽奔向海灘的小少女身上。他不禁低語感慨:“這丫頭,倒真是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能自得其樂。”
方成深以為然,接話道:“小阿瑤心性豁達,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明知公子身份不凡,卻依舊不卑不亢,行事坦蕩,這份心性確實珍貴。
路方眼中掠過一絲笑意:“你且安排下去,我們在此地再盤桓半月,待那‘黃金米’收獲之後,再啟程回去。”
提及此事,方成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巧了,焰公子信中也特意提起這黃金米之事。”
“哦?”路方眉梢微挑,屈指輕叩信箋,輕笑出聲,“原來如此。我說這丫頭從何處得來這等稀罕物,根子竟落在阿焰身上。”
此時,海灘上傳來陳瑤歡快的呼聲:“大哥快看!我撿著一條值錢的石斑魚!”
“可還活著?”陳前提著個木桶匆匆跑近,“若活著趕緊放進桶裡養著!”
陳瑤蹲下身,小心翼翼摸了摸那魚嘴,抬頭笑道:“活著呢!大哥,你把這魚送去廚房吧,今日給路大哥他們添道新鮮菜色。”
陳前挑眉,帶著幾分促狹:“哦?今日不打算賣了換錢?”
陳瑤聞言,俏生生地丟給他一個大白眼:“大哥!我在你心裡就是那等鑽進錢眼兒裡的人麼?”
陳前毫不猶豫,點頭應道:“是。”
“你!”
陳瑤氣得跺了跺腳,“大哥!你還是不是我親大哥了!哪有這般拆自家妹妹台的!好好好,”
她似賭氣又似宣告,“今日的海貨,不,從今兒起直到上岸前,我撿著的海貨都不收錢,白送給大家加餐!這樣總行了吧?”
陳前小聲嘀咕,“那是因為你收的夠多了。”
偏偏這句話被陳瑤聽清了,她攆著陳前讓他給自己道歉,她的錢來路很正,怎麼被她大哥一說,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嗯,是占了大便宜,自家人知道就行,乾嘛要說出來,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所以還是她大哥不對。
礁石上,路方看著海灘上追打嬉鬨的兄妹倆,唇角笑意加深,對方成道:“瞧瞧,跟阿瑤這丫頭待久了,連陳前那等端方君子,也破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