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開天光的瞬間,又是嶄新的一日。
遇到這種天氣,負責掃灑的宮人總會比往日早起一個時辰,將昨夜肆虐的泥濘臟汙先行清理乾淨。
禦池邊,突然傳來一聲宮女的驚呼。
太極殿。
宮人正在伺候祁赫蒼穿戴,德喜快步走進來,回稟道:“陛下,冷宮的林氏投湖自儘了。”
祁赫蒼連眼都沒抬,沉聲道:“這種事,也值得到朕麵前說嗎?”
德喜躬下身去,“林氏在冷宮留了遺書,說昨日之事皆是她所為。”
“派人去查了嗎,會不會是殺人滅口?”
德喜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說:“大理寺的人已經查過一遍了,秦大人侯在外麵,等著親自向您稟報。”
祁赫蒼擺擺手,“傳。”
安靜深邃的過道內,晨光透過窗欞,將秦明的影子拖得老長。
秦明亦步亦趨,直到進入內殿才抬眼掃過,年輕的帝王端坐在桌前,豐神俊朗,劍目微垂。
“參見陛下。”
“免禮。”
“折騰幾日,就得出這個結果?”
前朝瑣事已經令祁赫蒼心煩,他沒有更多的精力去關注後宮之事。
可皇後有孕,他又不得不分出心思,眉眼間浮上幾分疲憊。
秦明拱手道:“啟稟陛下,禦花園和壽安宮的事,都已查明,均是林氏所為。”
祁赫蒼挑了挑眉頭,“她?”
他不太相信,一個小小的美人,如今還被廢入冷宮,也敢對皇後和太皇太後動手。
其實,秦明憑借直覺,也不太相信。
但人證物證齊全,非要結案,也不是不可。
秦明:“林氏因在背後妄議皇後娘娘,被打入冷宮,一直懷恨在心。據宮人所說,林氏不止一次提過,要除掉皇後娘娘,以報廢黜之仇。”
“她身邊的婢女多次勸誡無果,兩人還因此發生過衝突。”
祁赫蒼問道:“這些,都是她身邊的婢女說的?還有沒有彆的人證。”
秦明搖頭,“那個婢女,已經被林氏毒殺了,屍身就在冷宮後院的枯井裡,她生前曾對彆的宮人提過此事。”
婢女死前掙紮過,從仵作驗屍來看,她指甲內殘留之物和林氏身上的抓痕剛好吻合。
婢女的死,增加了這件事的可信度。
祁赫蒼已經記不清林氏的模樣了,每次遠遠看到,她都跟在人群後麵,並不出眾。
他冷哼一聲,“連貼身婢女都能下手,對皇後動手,也就不難理解了。”
“隻是,她為何要對太皇太後下手呢?”
林氏本就是從壽安宮出來的,就算太皇太後於她無恩,也不至於有仇吧。
秦明回道:“據端嬪娘娘所言,她前往昭和寺之前,和林氏有過幾次接觸。林氏想要和端嬪聯手爭寵,端嬪拒絕了,還勸過林氏。”
“林氏之後去過壽安宮,據桂嬤嬤說,林氏求太皇太後助她複寵晉位。”
複寵?
祁赫蒼不覺發笑。
自己寵過她嗎,也不知誰給她的勇氣,能說出這兩個字。
秦明打量了皇帝一眼,見他臉色尚可,繼續說道:“那日,太皇太後動了氣,大罵了她一頓,還罰她在宮門跪下思過。”
“林氏心胸狹隘,因此對太皇太後埋下仇恨,借著端嬪娘娘的手,對付太皇太後,也算說得通。”
“而且,她以前在壽安宮伺候,想要潛入宮內行事,並非難事。”
這麼理下來,樁樁件件都能說得通。
祁赫蒼沉思了一會兒,依舊存疑。
“昨夜不是說端嬪身邊的婢女認罪了嗎,難不成今日翻供了?”
秦明聞言,臉色一變,立即掀袍跪在地上請罪。
“臣昨日未厘清案情便匆忙上報,請陛下責罰。”
“那個叫蘿芸的婢女一直關在地牢,還不知林氏認罪之事,到現在都堅稱自己有罪。可臣根據她的供詞,發現不僅前後相悖,而且沒有一點可以佐證的證據。”
“依臣多年的經驗,可推測蘿芸此舉,隻是為了還端嬪娘娘清白,她對此事實在毫不知情。”
“蘿芸在端嬪身邊侍奉多年,若端嬪娘娘和此事有關聯,她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臣斷言,此事和端嬪娘娘亦無關,皆由林氏一人所為。”
德喜領著宮人進屋,正好聽到最後一句。
他連頭都沒抬,指揮宮人將早膳擺到桌麵,然後退到祁赫蒼身後悄聲立著。
秦明叩首道:“陛下,臣與姚大人相交多年,按理說這件案子該避嫌,可陛下指名讓臣負責,臣不敢辜負陛下所托,絕未徇半分私情。”
祁赫蒼拿起筷子,卻並未動手,語調平平,聽不出情緒。
“秦大人的品性,朕自然信得過,此事關乎皇後和太皇太後,你且仔細些,莫要斷錯了案。”
秦明臉色微白,知道皇帝對這個結果,並不算信服。
最重要的林氏已經死了,有人親眼看見她自儘,還有她留下的遺言——
昨日之事皆是妾所為,妾自儘謝罪,望留全屍。
端嬪出冷宮的事,已經查清,和禦花園之事相關。
可檀香的事,安到她頭上,確實勉強。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端嬪。
端嬪,是他看著長大的,若是以從前對她的了解,她斷然不會和此事扯上關係。
可人都會變,誰又能保證好人永遠都是好人呢。
更何況,後宮這處殺人不見血的地方,足以讓人脫胎換骨。
還有更深一層的懷疑,秦明絕不敢在皇帝麵前提起。
這件事,除了端嬪和林氏被卷入其中,還有一個人,藏在更深處。
他不是沒有想過那個可能。
隻是,再借給秦明一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來。
“臣,謹遵陛下教誨。”
如今,能得到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已經是他竭儘全力達成的平衡了。
至於真相到底如何,不重要。
在祁赫蒼心裡,真相也不重要。
林氏死有餘辜。
至於端嬪,次次風波都有她的身影,他也該出手治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