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珠從小跟在太皇太後身邊長大,太皇太後又常自覺虧欠,讓她與親生父親不得相認,所以對她更為放縱嬌慣。
太皇太後自己是過過苦日子的,即便那時先帝已經過繼到貴太妃名下,但她不受寵,位份依舊不高,殿裡吃穿用度都不寬裕。
有了祁明珠以後,她生怕祁明珠哪裡缺了少了,比不過人,隻要她想要的,她都會替她去爭去搶。
就算知道自己有失偏頗,有時讓皇帝受了憋屈,她也不想讓祁明珠失望。
自己對她,掏心掏肺,她怎麼能這樣戳自己的心窩子。
太皇太後心痛難忍,抓起被角,掩麵痛哭起來。
祁明珠見她這般,方才回過神來,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說這樣的話。
她不敢承認,從小她就特彆羨慕彆的公主,她們的母親出身高貴,有母族撐腰,世家聯姻,都能有好去處,好歸宿。
可到了她這兒,她看得上的人家避之不及,看得上她的,又儘是歪瓜裂棗。
說到底,還是看不上太皇太後的出身,陸家扶不起來,她這個公主嫁進門也無用。
若非先帝下旨,就算王家,也未必願意娶她吧。
她這個公主,做得實在是窩囊。
甚至,有時候她忍不住想。
如果自己的生母是貴太妃,該多好。
她那麼高貴典雅,溫柔可親,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她祁明珠的母親。
太皇太後滿腹心酸,卻見祁明珠呆站在床前,熟視無睹。
隔著朦朧淚眼,她突然做出一個決定。
“明珠,你過來,母後有話要告訴你。”
祁明珠抬腳走過去,坐在床邊,先道了歉,“母後,兒臣剛剛是無心之言,並不是故意想惹您生氣的。”
太皇太後搖搖頭,伸手撫著她鬢邊秀發。
“明珠,你不僅和哀家長得像,就連性格也相差無幾,都怪哀家,理應多讓你跟你父親待在一起的,說不定也能學到幾分他的氣度。”
祁明珠聽她的語氣,霎是怪異,隻當她被自己氣傻了。
“母後國色之姿,兒臣不過得了幾分,至於性情,兒臣從未見過父皇,不能像皇兄一樣得父皇親自教導,確實遺憾。”
她笑了笑,“旁人說兒臣的眼睛最像父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太皇太後往外看了一眼,確認屋裡隻有她們母女二人,才雙手按在祁明珠手背,低聲說道:“自然都是旁人胡謅的。”
“你並非你父皇的骨血,又豈會像他。”
祁明珠猛地一怔。
抬頭看向太皇太後的眼睛,是那樣平靜無波,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抬手摸了摸太皇太後的額頭,“母後是又病了嗎,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明珠,”太皇太後緊緊拽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母後所言,句句屬實。”
“你,祁明珠,並非皇室血脈,你的父親另有其”
“不!”
祁明珠渾身顫抖,打斷她。
她不想聽,也不會信。
她是血統高貴的大乾公主,是父皇留下的遺腹子,是當今聖上的姑母。
如果她不是父皇所出,那她是誰?
她想逃,可手被太皇太後握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明珠,這是事實,母後早該告訴你的,也不至於讓你缺少父親管教,長成現在這樣的性子。”
祁明珠死死盯住她,咬牙道:“母後的意思,是想說,我是野種嗎?”
“當然不是。”太皇太後厲聲喝道。
“眾生平等,從來沒有誰比誰高貴,這是你父親當年告訴我的話。”
“明珠,你不是公主,更不是野種,你是我和你父親,放在心尖上,捧在掌心裡疼愛的明珠。”
祁明珠又驚又怕,“我沒有彆的父親,我隻有父皇,我是公主,我就是公主。”
“母後,你彆嚇我,你清醒過來,好不好,彆再胡說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母後,你是不是被那個什麼邪祟附身了,我現在就找人去請儘玄,他來了就好了,他會幫你把邪祟趕走。”
“母後,你快醒醒,不要嚇明珠了。”
太皇太後輕輕安撫著她,“女兒,沒有什麼邪祟,也沒有什麼大師,你該叫他一聲父親。”
仿佛一道閃電正中劈在她身上,祁明珠突然怔住,渾身的顫抖也停了,滿臉不可思議望向太皇太後。
“是的,儘玄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祁明珠的幻想。
她跌坐在地上,所有往事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中閃現。
“難怪,母後沉迷佛法,”她邊哭邊笑,“您哪是信佛啊,您是趁機私會奸夫。”
“閉嘴,”太皇太後怒斥,“那是你父親,容不得你詆毀他。”
祁明珠一邊撐坐起來,一邊哭笑,“我隻有一個父皇,那個和尚,就是奸夫。”
“我現在就去告訴陛下,儘玄覬覦太皇太後,意圖不軌,讓人將他抓起來,把他關進豬籠,將他千刀萬剮。”
“你敢!”太後目眥欲裂,掙紮著想要拖住她。
祁明珠早已衝出寢殿,沒了蹤影。
“娘娘,”如棠走進屋子,福身道:“明珠公主和太皇太後不知因何事發生爭執,太皇太後暈了過去,似有性命之憂,情況緊急,太醫請您拿個主意。”
許灼華放下手裡的書,起身道:“聽這樣子怕是不大好,我還是過去瞧瞧。”
如果隻是祁明珠的婚事,太皇太後對祁明珠一向寵溺,頂多吵幾句嘴,斷不會鬨到這種地步。
看來,她們之間還有彆的事。
到了壽安宮,已有三四位太醫候在那裡。
“參見皇後娘娘。”
許灼華抬手,問道:“太皇太後現在怎麼樣了?”
“回娘娘,太皇太後氣血上湧,似有中風之症,臣等奮力救治,眼下已無性命之憂,但清醒過後還不知是什麼情況。”
“倒是有一險招,若是能及時行針,或能避免癱瘓。”
“那有多險?有幾成把握?”
太醫互相看了看,回道:“若好,太皇太後恢複如初,若不好,太皇太後或許隻能永遠癱在床上。”
“太皇太後年紀已大,臣隻敢說,有三成把握。”
許灼華默了默。
太醫這樣說,應該還是有五成把握。
太皇太後有一半的幾率會癱瘓,值得去冒這個險。
許灼華皺眉吩咐道:“醫術之事本宮不懂,你們放手去做,太皇太後若是清醒,定然也會這樣決定。本宮就在一旁守著,你們隻管儘心診治。”
“是。”
許灼華退到外室,將壽安宮的宮人找來。
如蘭問道:“說說看,明珠公主和太皇太後到底因何事鬨成這樣?”
宮人垂頭道:“太皇太後不準人進殿伺候,奴婢遠遠聽著,裡頭吵得厲害。”
“明珠公主似乎在問她的婚事,太後嗬斥了她,然後就有人哭了。”
“誰哭了?”
宮人搖頭,“哭聲很小,奴婢聽不清楚,但應該是太皇太後。如果是明珠公主,她的聲音通常都會傳很遠。”
“後來,哭聲沒了,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明珠公主又鬨起來,說什麼和尚,還說要去找陛下,然後她就跑出去了。”
許灼華的小腹突然動了動,是孩子在裡麵踢他。
屋裡藥味重,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如蘭跟在她身後,陪著她去回廊下走動。
一邊走,許灼華一邊想著宮人的話。
和尚?
說的應該是儘玄。
她們之間,因為儘玄,生出不可調和的矛盾。
居然逼得祁明珠去找祁赫蒼。
一個念頭若隱若現出現在許灼華腦海裡。
可如果真是那樣,祁明珠又怎麼敢去找祁赫蒼的。
難不成,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