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宮。
“太後,貧僧受陛下所托,給您帶些靜心的經書,供您抄閱。”
聽到儘玄的聲音,太後猛地轉過身來。
一時間,心底壓抑已久的憤懣與委屈,跟著淚水奪眶而出。
“太後,”儘玄往後退一步,麵色不改,低聲道:“外頭有人看著。”
頃刻間,太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確不該在最後的時候喊了儘玄的名字。
可再一細想,那時候她孤獨無依,眾叛親離,儘玄是她唯一的支持,竟然對她的求救視而不見。
“砰!”一碗熱茶灑在儘玄腳邊。
遠遠瞧著,當真像是兩人起了爭執。
太後壓抑住哽咽,低聲道:“剛才叫你,你不應聲,現在替太子跑腿,倒是積極得很嘛。”
儘玄收斂眉眼間的神色,回道:“太後此舉,實在凶險。”
“太子心思縝密,但凡有一絲蛛絲馬跡都會被他疑心。咱們的事,不查則已,如今也不知哪處出了紕漏,一旦查下去,明珠也難保。”
提起祁明珠,太後胸口的情緒才微微撫平。
儘玄將手裡的經書放在長桌上,語重心長道:“這段日子,咱們就不要見麵了,也不要讓任何人來找我。”
“還有你身邊的桂嬤嬤,提防著她。”
太後鬆怔了片刻,遲疑道:“難不成你懷疑明珠的事,是她說去的。”
“不可能,不可能,”太後搖搖頭,捂著胸口,“自我生下先帝沒多久,她就來我身邊伺候了,我和她相識幾十年,她從未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儘玄隻恨自己不能多留,儘量勸道:“你身邊的人,裡裡外外隻怕都被太子換過了,人心易變,你也彆太相信她。”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你若察覺出一絲不對,千萬彆心軟,立刻殺了她。”
太後坐在園椅上,一想到自己被軟禁,再一想身邊連個能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心裡頓時紛亂煩躁。
“我知道了,我自己的事心中有數。”
“你彆忘了,姚楚才是禍害,你準備怎麼辦?”
儘玄歎了一口氣,“你這一鬨,說不定將她神女的身份也鬨脫了。”
“她驟然翻臉,我還摸不準她到底存了什麼心思,隻有走一步看一步。外頭的事,你就彆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說到底,心裡還是放心不下太後。
他軟了語氣,“蓮兒,殿下即將繼位,他和皇後必定會針對你,你在宮裡務必小心謹慎才是。”
“萬不可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妄為了。”
不得不說,先皇在的那些年,不知替太後收拾過多少爛攤子,也不知替她擋住過多少風雨。
太後想起先皇臨死之前,自己還和他大吵一架,心中不禁又悔又痛。
“儘玄,你替我多給陛下誦幾遍往生經吧。”
母子一場,其中諸多虧欠,諸多孽緣,如今都隨著斯人消逝,化作雲煙而去了。
回想當年將他送去貴太妃身邊,雖說為自己換來今時今日的榮華,可母子的情分到底是單薄了些。
那日,皇帝說完口諭,突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身邊坐的並非貴太妃,而是太後。
便後悔了。
“母後,”皇帝滿臉驚訝,問她:“怎麼是你?”
“不是哀家,難道是貴太妃那個賤人嗎?”
皇帝不可置信看向太後,第一次聽太後這麼直白辱罵貴太妃。
但此刻他已沒有力氣拉扯這事,他似乎迷迷糊糊中冊封了誰為神女。
不可!
若身邊守著的當真是貴太妃,他便不擔心這一道旨意會不合理。
從小到大,出身世家的母妃陪他認字讀書,教他處事之禮,她的聰慧通透並不遜於自己。
就算自己偶爾做出錯誤的抉擇,母妃也會及時勸誡他。
眼前是太後,那份旨意,自己就要再斟酌一番了。
“母後,讓中書舍人回來,這道旨意暫且壓下。”
太後猛地直起身子,“皇帝什麼意思,若是那個賤人讓你下旨,你就從了,哀家讓你下旨,你就不願意。”
“好啊,哀家真是白生了你這麼個不孝子。”
“哀家早該看透你,不過是趨炎附勢,忘恩負義之輩,知道那個賤人想要兒子,知道她得你父皇寵愛,你就忙不迭地拋棄哀家,去做她的兒子。”
“你看看你現在,被她教成了什麼樣,連自己親生母親都敢忤逆,如何配做一個君王,如何為天下人做表率!”
太後氣急,多年的不如願和耿耿於懷的刺痛在這一刻全都散發出來。
她的兒子,到死的這一刻,念念不忘的竟還是那個賤人。
她這些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麼?
“母後,不”一口腥甜堵在喉嚨,上不上下不下。
皇帝沒想到,他在太後心裡,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想說,當初他不願意去貴太妃宮裡,是太後狠狠打了他一頓,告訴他,自己的榮華富貴全都在他身上,他不能做不孝子。
即便在貴太妃身邊多年,他也依舊沒忘記,是母後舍了半生親情,才換來自己坐上帝位。
他縱然聽到這些話傷心痛苦,依舊想要伸手拉住她,想要告訴她,“這輩子他有兩個母親,是他最幸運的事。”
可最後這句話,終究隻能卡在喉嚨,未宣於口。
皇帝就是這麼,被太後氣死的。
那一刻,她手足無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灼華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她不敢承認是自己害死了皇帝,所以一定要找個人來背這個鍋。
好像,隻要將過錯推到旁人身上,她心裡的負擔和痛苦就能少一些。
就能假裝皇帝的死和她無關。
“蓮兒,”見太後默默垂淚,儘玄柔聲道:“等這場風波過去,你去太子麵前求個恩典,回明珠的封地,和她一起生活吧。”
大乾改天換日,太皇太後的名頭,也已遠不比上太後半分尊榮了。
“可是,我不甘心啊。”
她應該在皇宮高高在上,看著皇後和太子不得不在她麵前跪地行禮。
她原本能讓祁明珠成為大乾最尊貴耀眼的公主。
而不是像儘玄說的那樣,母女二人如喪家之犬一般,躲在封地。
“我要走了,太後好好想想吧。”
儘玄的眼神在太後臉上流連片刻,終究狠下心轉身離開。
這一彆,也許是永遠。
如果太後聽他的話,離開京城,也許他們一家三口尚有團圓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