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澄亮,冷冷清清灑在皚皚雪跡之上,寂靜空寥的院落偶有幾聲雀鳴,驚落枯枝上的殘雪。
姚楚裹了一件月華色大氅,孤身從遊廊走出合歡苑。
她站在院門口的牌匾下,盯著合歡苑三個字,突然彎腰笑起來。
曾經,有多少女人都想住進這處連名字都透著偏愛的居所。
合歡合歡,長合久歡。
牌匾還在,院子依舊,人卻已換了新人。
更諷刺的是,如今身居正殿的,居然是她。
上一世苦苦追尋不得的東西,這一世唾手已得。
是不是,該感謝太子妃。
“許灼華真是有本事,不到一年就將陸宛寧踢出局。”
她喃喃自語,眼底冷光乍現。
陸宛寧對太子有多重要,她已經領教過了。
光憑手段和計謀,根本不足以撼動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除非——
太子移情。
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卻讓許灼華做到了。
這一世的對手,比上一世更強。
姚楚默默拉緊圍領,將寒氣徹底擋在外麵。
她沒什麼好怕的,她早就失去過一切,最差的結局無非是再失去一次罷了。
除了太子的寢殿,就屬合歡苑位置最好。
因此,這裡離竹湘苑的路程就遠了些。
為了避開旁人,姚楚特意選了小路。
上一世她在東宮住過幾個月,走起來也算熟門熟路。
天氣太冷,竹湘苑守門的宮婢早就去耳房躲著烤火去了。
姚楚沒驚擾他人,徑直去了趙尋安的寢殿。
“姚庶妃?”聽到動靜,趙尋安身邊的小丫鬟睜著惺忪的眼睛出來開門。
“庶妃有要緊事麼?趙承徽已經睡下了。”
姚楚抿唇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隻耳墜遞給她,“勞煩將這個交給趙承徽。”
丫鬟不解,想不明白她深夜過來,就為了送個東西。
“去吧,她看了自會明白。”
“是。”小丫鬟半信半疑拿著東西轉身進屋。
姚楚背著手,靜靜立在外頭等著。
重生一年多,剛開始她還留著上一世做皇後的習慣,或是色厲內荏,或是喜怒不形於色。
刻意遮掩久了,她也逐漸找回這個年紀該有的狀態。
就好比,她身為庶妃,位份在承徽之上。
那丫頭竟敢讓她在外頭等著,她是該生氣的。
“姚庶妃,趙承徽已經起身了,請您進去。”小丫頭這時發現自己犯的錯,忙不迭彎腰在前麵帶路。
姚楚邊走邊觀察屋裡的擺設,心裡禁不住咂舌。
趙尋安上一世好歹也是坐到妃位上的人,怎的如今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就連屋子裡的裝潢都略顯簡陋陳舊。
可見,太子對她,實在是不上心。
“姚姐姐。”趙尋安隻罩著一件外袍,先行了禮。
姚楚從她身邊走過,兀自在軟榻上坐著。
“剛才見這丫頭不懂事,我還以為是趙承徽對我有意見呢。”姚楚臉上掛著笑,嘴上卻不饒人。
趙尋安心思一緊,連忙尷尬解釋,“讓姐姐看笑話了。”
“我身邊原本是文嬤嬤跟著,她年紀大了,我不忍看她操勞,便讓她回府換了一個小丫頭過來。”
“玉煙才來不久,很多規矩還沒記住,若是怠慢了姐姐,還請姐姐恕罪。”
趙尋安垂下眼簾,一時參不透姚楚的心思。
她既踏雪前來,又帶著小娘的貼身之物,必定不是為了為難她身邊人的。
她心裡著急,便不想和她多糾纏,索性先認了錯。
姚楚點頭,嘴角挽起笑意,“原來如此。”
“我就說你好端端待在東宮,趙夫人怎麼會把你小娘送去莊子上。”
“什麼?”趙尋安猛地抬起頭,確認道:“我小娘沒在府裡?”
“我母親前幾日受邀去太傅府,正好遇到他們送你小娘出府,她好像不太願意的樣子,掙紮之間落了這隻耳墜。”
姚楚拾起桌上的耳墜,一顆米粒大小的翡翠泛著青光,擱在指尖晃了晃,“趙夫人到底是顧著你的顏麵,將她送去莊子,而不是發賣出去。”
趙尋安頹然跌坐在矮凳上。
明明,她已經按照夫人的意思接近太子,接近皇後,也順利進入東宮了。
為什麼,還是保不住小娘。
今日送去莊子,怎知來日不會發賣出去。
姚楚低低歎了一口氣,“哎,你隻是將她的人退回府裡,她就發了這麼大脾氣,是在警告你吧。”
“趙太傅在任的時候,太傅府多風光呀,天下學子無不以入太傅府的府門為榮。”
“如今,趙太傅告老去江南講學,太傅府就成了空架子。你爹雖是戶部侍郎,可誰都知道,那是陛下看在太傅的麵子上,才給他這個位置。”
“趙大人自己沒出息,就將主意打在你身上,趙承徽,我真是同情你。”
這句同情,姚楚是真心的。
就算上一世趙尋安拚到了妃位,還是不得不想方設法為趙家謀劃,以至於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給陸宛寧名下,隻為換取族中父兄的前程。
“姚庶妃來尋我,不隻是為了表示同情吧?”
後知後覺,趙尋安這才反應過來,她家裡的事,怎麼姚楚知道得這麼清楚。
她今日,分明就是有備而來。
姚楚柔聲道:“妹妹不必多心,我隻是想在東宮有個伴兒罷了。咱們雖都出身世家,可同為女子,自然明白女子在這世道生存的艱辛。”
“如今在東宮,太子妃一人獨大,比陸氏有過之而無不及,往後咱們的處境未必會比林陳兩個奉儀更好。”
“照這樣下去,趙家遷怒,隻怕以後就連莊子都沒有你小娘的容身之處了。”
想起離府前,夫人話裡藏話的囑托,趙尋安不得不承認姚楚的話說到了她心坎上。
她不敢拿小娘去賭。
可與姚楚聯手,先不論有沒有勝過太子妃的可能,這和與虎謀皮又有什麼區彆。
她受製於夫人,難道就不會受製於姚楚嗎?
“妹妹不必急著回我,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小娘那裡我自會去打點,總歸不讓她吃苦受累就是。”
“我說了,隻是想彼此在東宮有個倚靠,旁的人我瞧不上,隻看妹妹有眼緣。”
說罷,她當真起身往外走。
“今日來訪,不想牽連妹妹在太子妃麵前失了信譽,無人知曉我來過。”
“當然,”姚楚頓足轉身,“若是妹妹想要投靠太子妃,將今晚的事說出去,我也不會惱。”
門扇緩緩合上,一股寒氣從門縫擠進來,迎麵吹向趙尋安。
衣著單薄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不能和姚楚合作,更不能和太子妃作對。
陸宛寧都不是太子妃的對手,就憑她,隻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姚楚自然也沒想過這一次就能勸動她。
重來一世,她還是她,多出來的仇恨並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加聰慧。
但執掌後宮多年,她總能知曉許多外人難以企及的秘辛。
夠了,就靠這些,就足夠掌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