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湘苑。
文嬤嬤將一盅蓮子燕窩羹端到桌上,又轉身將房門關上。
光線暗下來,正在做針線的趙尋安抬頭道:“嬤嬤,大白天關門做什麼,我都看不清楚了。”
文嬤嬤走到她身前,低聲道:“我的好姑娘,您怎麼還坐得住啊。”
“奴婢打聽到,殿下今日還是在太子妃那裡住的。”
她掰起手指算了算,“咱們來東宮快兩個月了吧,殿下一共就來過兩次,還隻是白天的時候過來,坐坐就走了,茶都沒喝完。”
“張側妃那裡去了四次,陸承徽那裡去了七次,剩下的全都是在太子妃那裡。”
趙尋安揚唇笑了笑,“嬤嬤說的不對,去是去了,可也未必是次次留宿。”
“那你還不著急?還笑得出來?”
趙尋安擱下手裡的東西,“嬤嬤還沒看出來嗎,殿下的心放在太子妃身上了,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旁人。”
“若說急,有人比我更急,我又何需出這個頭。”
“嬤嬤,我的事你就彆管了,”趙尋安的嗓音往下沉了沉,原本柔順的音色無端陰翳了幾分,“你是來伺候我的,不是來教訓我的。”
“嬤嬤若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就回太傅府去,想來東宮也不會少一個宮婢給我。”
“你”
趙尋安自幼就是文嬤嬤帶著長大的,雖說文嬤嬤聽命於旁人,可總歸對她有幾分真情。
此刻見趙尋安第一次落臉,明明還是那張柔和的臉,卻莫名讓她看出些許寒意來。
“是,奴婢明白,隻是娘娘彆忘了,你姨娘還在太傅府指望著你呢。”
趙尋安抬起頭,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望向文嬤嬤,竟讓文嬤嬤驚得後退了幾步。
“多謝嬤嬤提醒。”趙尋安扶住她,再抬頭眼色已恢複如初。
除夕。
許灼華一早起來,就帶著如蘭先給銜月殿裡的宮人賞了紅封。
既是近身伺候的人,除了東宮的賞賜,她還從私庫裡出錢另賞了銀子。
許灼華出手向來大方,眾人皆是喜慶,跪在她身前說了好一通吉祥話。
明鳶穿著一身簇新的橘紅柿子紋比甲,正樂嗬嗬地攤著手心數賞錢。
“明鳶,”許灼華俯下身子,問她:“這身衣裳喜歡嗎?”
明鳶轉過頭,福身道:“娘娘特意給奴婢挑的料子,奴婢自然喜歡。”
許灼華摸了摸她頭上的環髻,隻覺得她這麼一番打扮,發髻上的兩根同色飄帶將她襯得像個年畫娃娃似的,越看越喜慶。
“我瞧著也好看得緊,隻可惜等會兒隨我入宮,還是得換一身衣服才好。”
聽到這話,明鳶和如蘭皆是一怔。
“娘娘今日要讓明鳶陪著入宮嗎?”如蘭麵露擔憂之色。
她這話自然不是想確定入宮的人選,而是察覺到許灼華另有打算。
就在剛才,大長公主從封地送了一封信過來,許是和此事有關。
許灼華鬆鬆一笑,“今日我和殿下都要很晚才回來,東宮隻有劉玉,我擔心他一人應付不過來,”
“如蘭,你便留下和劉玉打個照應。特彆是蘇側妃那邊,務必吩咐讓人看緊些。”
“是,奴婢知道了。”
陸宛寧那邊的情形已不大好了,隻是她遲遲未有動作,許灼華也摸不清她的打算。
反正這段日子,但凡和順宜閣有關的事,她都全交給劉玉處置,陸宛寧休想將臟水沾到自己身上。
可她又不信,陸宛寧費儘心思拖時間,卻什麼都不做。
她倒不是想攔著陸宛寧,但總得在該出手的時候出手,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如蘭聰慧又穩重,有她在自己才放心。
等將東宮的事安排妥當,許灼華便帶著如棠和明鳶一起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年年都要過年關,今年卻是第一次在京城過。
許灼華掩下心中的掛念,先去壽安宮拜見太後,再去坤寧宮拜見皇後。
因是除夕,宮裡擺的是家宴,太妃太嬪還有各府的老王爺老王妃們也都一個不落全出席了。
有她們作陪,許灼華這樣的晚輩便隻是走個過程,說幾句吉祥話便可退下去。
饒是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也已到了開宴的時候。
首座上,自是坐著帝後,還有太後並列在一旁。
依次下來,便是太子和太子妃,太妃太嬪、後宮妃嬪、親王親王妃、然後才是皇子公主。
許灼華粗粗看過去,寬敞的大殿滿當當坐滿了人,當真是其樂融融的團聚盛宴。
既是家宴,殿裡的氣氛便比往日更融洽些。
皇帝先舉杯說了祝詞,然後便是互相敬酒,推杯舉盞。
祁赫蒼注意到許灼華滴酒未沾,擔心她身體不適,問道:“太子妃是不是不舒服,不如去偏殿休息。”
許灼華搖頭,“昨日如棠端了果酒來,口味甚好,我一時貪杯多飲了些,此時胃裡發涼,不好再飲。”
祁赫蒼抬手將一旁伺候的婢子喚來,“吩咐廚房,先端一盞甜湯來,要熱些的。”
他知許灼華嗜甜,可偏偏宮宴上的正菜多是鹹口,且從起鍋到上桌熱氣已散了一半,她若胃口不適,斷然吃不得涼的。
許灼華將手伸入他袖下,在他掌心輕輕握了握,低聲道:“我忍一忍便過了,殿下何必這樣。”
“這大殿上,多的是能忍的人,唯獨你不需要。”
“多謝殿下。”許灼華微垂下眼簾,感動溢於言表。
離祁赫蒼登基不足兩個月,她一定要趁此期間懷上孩子,才能保她順利登上後位。
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廚房那邊雖然忙著備製宮宴的菜品,但太子要的東西也不敢怠慢,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一碗紫薯甜湯便放到了許灼華手邊。
她也沒客氣,一口氣吃了大半碗。
今夜注定不太平,她可不能讓自己餓著。
宴席過半,眾人正酣,一聲清脆的銅鈴聲於大殿響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這是教坊司新排的一出舞蹈,在中原舞姿中加入胡旋舞的動作,既不失柔美又頗具風情。
皇帝向來喜好這些,教坊司便挖空了心思在這上頭雕花。
可許灼華瞧著皇帝的表情,雖嘴角含笑,眼底絲毫沒有往常的陶醉,甚至還有幾分警惕。
想起祖母快馬送過來的信,許灼華便猜想,這場戲的主角該就藏在這群舞女當中。
“太子。”太後突然朝祁赫蒼開口,“到哀家跟前來,哀家有話要同你說。”
祁赫蒼和太後雖然私底下暗自較勁,可明麵上還得做出一副祖孫和睦的模樣。
他起身走到太後身前,“不知祖母有何教誨。”
太後嗬嗬笑了兩聲,“姚庶妃前幾日已經提前進宮了,陛下留她在宮裡講了幾天佛法,哀家想著,她本是你東宮的嬪妃,等過了年節就讓她去你身邊伺候吧,總在宮裡也不像個樣子。”
“姚楚?”祁赫蒼心裡暗自念出這個名字。
他平日也是不大記得這些女子姓誰名誰的,但姚楚在佛法上造詣深厚,就連皇帝也在他麵前稱讚過幾次。
他無所謂笑了笑,“既然早已定好位份,自然是要儘快進東宮才好。”
他正納悶太後特意將他找過去,就為了這點小事,突然聽得絲竹禮樂聲中乍然傳來的一聲——
“咻~”
是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