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凍褪去後的田野,如同經曆了一場慘烈的戰爭。晨光熹微,帶著冰冷的餘韻,映照著滿目瘡痍。
李小武站在田埂上,寒風卷起他單薄的衣襟,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沉重和一絲劫後餘生的冰涼疲憊。
覆膜區幸存的辣椒苗,在塑料布和秸稈的庇護下,雖然葉片邊緣殘留著霜花的痕跡,但大部分植株都頑強地挺立著,葉脈間透著一股不屈的生機。
這無疑是他“科學”的勝利,是昨夜那場瘋狂豪賭的回報。然而,勝利的滋味卻苦澀難咽。
目光所及,父親李大山負責的那片熏煙潑水區,以及無保護的對照區,已是滿目凋零。
凍僵發黑的幼苗如同被燒焦的枯枝,硬邦邦地戳在冰冷的泥地裡,在慘淡的晨光中無聲地控訴著愚昧的代價。
更讓他心頭滴血的是,那個裝著普通辣椒種子對照組的木盆,被父親盛怒之下砸得粉碎,種子和泥水混入汙濁的地麵,再也無法挽回。
這不僅僅是一盆種子的損失,更是他計劃中用以對比證明“龍爪椒”古種在極端逆境下超凡抗性的關鍵一環!
這個缺口的損失,讓他的“科學證明”變得不再完整,留下了巨大的遺憾和隱患。
不遠處,李大山像一尊風化的石雕,獨自站在那片死寂的田地裡。
他佝僂著背,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淩亂。
腳下,是他那把曾經視若珍寶、此刻卻沾滿泥濘、邊緣帶著一道清晰裂痕的祖傳竹簍。
他渾濁的目光茫然地掃過自己親手“守護”卻全軍覆沒的幼苗,又緩緩移向兒子那邊在霜凍中存活下來的綠色,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上,交織著巨大的失落、茫然和一種被時代無情拋棄的悲涼。
他沒有看李小武,隻是長久地沉默著,仿佛所有的力氣和固執都在昨夜那場徒勞的抗爭和失敗中耗儘了。
張建國帶著幾個村民走過來,拍了拍李小武的肩膀,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寬慰:“小武,覆膜區的苗子保住了大半,不容易!損失……比預想的小多了!多虧了你!”
他又看了看遠處沉默的李大山,歎了口氣,“你爸……唉,一時轉不過彎來,彆往心裡去。剩下的活,我們幫你盯著,你先回去歇歇,看你這一身泥一身傷的。”
李小武點了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他知道,與父親的裂痕,絕非幾句寬慰就能彌合。
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不僅僅是身體的疲憊,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霜凍雖然扛過去了,但土壤汙染(鹽堿、酸化、重金屬)的陰影依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周明遠環環相扣的構陷(倫理舉報、煽動毀苗、執法檢查)也遠未結束。
資金……更是早已見底!購買塑料布、租用挖掘機、支付工人微薄的勞務費……早已將他獎學金和實習攢下的那點積蓄消耗殆儘,甚至還欠了張建國和幾個叔伯一些錢。
錢!這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比霜凍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沒有錢,後續的土壤改良、購買肥料、支付人工……一切計劃都將成為泡影!覆膜保住的苗子,最終也可能死在汙染的土壤裡!
推開家門,一股冰冷的黴味混合著殘留的草藥味撲麵而來。母親王秀蘭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眼眶紅腫,顯然一夜未眠。
看到兒子回來,她慌忙起身,想說什麼,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隻是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稀粥,裡麵臥了個荷包蛋。
“趁熱……吃了……”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心疼。
李小武接過碗,滾燙的碗壁灼烤著他冰冷麻木的手。他機械地扒拉著稀飯,食不知味。
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堂屋,掃過牆壁上那張泛黃的、父親年輕時穿著軍裝(民兵)與戰友的合影,最後落在那張破舊的、放著幾個搪瓷杯子的矮櫃上。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不受控製地、瘋狂地纏繞上他的腦海。
那張房契……那張壓在這矮櫃最底層抽屜裡、記載著李家三代人在這片土地上唯一不動產證明的、泛黃發脆的薄紙……
一個冰冷、孤注一擲的聲音在他心底瘋狂叫囂:抵押!去縣裡的信用社!用老宅抵押貸款!這是唯一的活路!是翻盤的最後資本!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打了個寒顫!抵押祖宅?這無疑是動了李家的命根子!是比種“邪地”辣椒更讓父親無法容忍的忤逆!一旦被父親知道……
但眼前殘酷的現實,像冰冷的枷鎖,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沒有錢,一切都將戛然而止!那些在霜凍和汙染中幸存的苗子,那些在汙水中頑強發芽的“龍爪椒”古種,所有掙紮和希望,都將化為泡影!
“媽……”李小武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爸……睡下了?”
王秀蘭擔憂地看著兒子異常蒼白的臉色和眼中那掙紮瘋狂的光芒,點了點頭:“剛躺下,累壞了……也氣壞了……”她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
李小武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放下幾乎沒動的粥碗,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父母的房間。房門虛掩著,裡麵傳來父親沉重而疲憊的鼾聲。
機會!
他屏住呼吸,像幽靈一樣,極其緩慢、悄無聲息地拉開矮櫃最底層的抽屜。抽屜發出輕微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堂屋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猛地停下動作,側耳傾聽裡屋的動靜。
鼾聲依舊。
他顫抖著手,在抽屜裡一堆雜物(針線、舊紐扣、褪色的紅頭繩)中摸索著。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油紙包裹的小方塊!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油紙包抽了出來,入手沉甸甸的,帶著紙張特有的、陳舊而脆弱的感覺。
他迅速將油紙包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口袋,那硬硬的棱角硌著他的肋骨,像一塊滾燙的烙鐵。他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母親驚疑不定的眼神,逃也似的衝出了家門!
正午時分,李小武的身影出現在縣農村信用合作社略顯陳舊的營業大廳裡。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與周圍光潔的地磚、鋥亮的叫號機和穿著體麵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攥著懷裡那個滾燙的油紙包,手心全是汗,排在一個長長的隊伍後麵,每一步挪動都異常艱難。
“下一位!請到三號窗口!”
機械的電子提示音響起。李小武深吸一口氣,走到三號櫃台前。玻璃窗後麵,是一個妝容精致、神情淡漠的年輕女櫃員。
“辦什麼業務?”女櫃員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著。
“我……我想辦理房屋抵押貸款。”李小武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乾。
女櫃員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掃過他樸素的衣著和緊張的神色,公式化地問:“抵押物房產證帶了嗎?土地證?產權人身份證?”
李小武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個油紙包,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他一層層剝開已經有些磨損的油紙,露出裡麵那張泛黃、邊緣已經有些卷曲發脆的房契。
他將房契、父親李大山的身份證(他趁父親睡著時偷拿的)、還有自己的身份證,一起從窗口的小凹槽裡遞了進去。
“抵押人李大山?你是他什麼人?”女櫃員拿起房契和身份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對證件的陳舊程度有些不滿。
“我是他兒子!李小武!”李小武連忙解釋,聲音不自覺地提高,“我有急用!想貸款……貸五萬!用這老宅抵押!”
“兒子?”女櫃員拿起李大山的身份證,又看看李小武的身份證,眼神裡多了幾分審視和懷疑,“產權人本人為什麼不來?抵押貸款需要產權人親自簽字確認,並辦理抵押登記手續。你無權代理。”
“我爸……我爸他病了!病得很重!下不了床!”李小武急中生智,編造著謊言,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我有授權!我……我可以簽擔保!這房子是我們家唯一的財產!我一定能還上!”他語無倫次,試圖用急切和懇求打動對方。
女櫃員不為所動,公事公辦地搖搖頭:“抱歉,規定就是規定。沒有產權人親自到場簽字和按手印,我們無法受理抵押貸款業務。或者……”
她頓了頓,看著李小武瞬間煞白的臉,“你可以讓你父親簽一份授權委托書,公證處公證後,你作為代理人才能辦理。否則,請回吧。”
冰冷的拒絕,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最後一絲希望,被無情的規則碾得粉碎!
李小武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眼前陣陣發黑。他失魂落魄地收回那幾張承載著沉重希望又瞬間變得無比沉重的紙片,腳步踉蹌地退出了隊伍。
怎麼辦?授權委托書?公證?這根本不可能!父親要是知道了,非把他腿打斷不可!難道……真的沒有活路了?
就在他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出信用社大門,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被巨大的絕望淹沒時,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喲?這不是李同學嗎?怎麼?在信用社遇到麻煩了?”
李小武猛地轉頭!
隻見周明遠正從那輛鋥亮的黑色suv裡下來,金絲眼鏡後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仿佛偶遇般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他整理了一下筆挺的西裝袖口,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目光精準地落在李小武手裡緊緊攥著的、還沒來得及收好的油紙包和那張刺眼的房契上
“嘖嘖嘖,”周明遠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一種掌控全局的優越感,“連祖傳的老宅子都打算押上了?看來……武哥你是真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啊?”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語氣充滿了蠱惑和施舍:“何必呢?守著個死人骨頭和幾顆破種子,把自己逼到賣祖屋的地步?多不值當啊!聽兄弟一句勸,把那種子和地交給我,我出錢!不光幫你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還給你一筆足夠在城裡安家立業的錢!怎麼樣?夠意思吧?總比你抱著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最後落得個房田兩空,連祖宗基業都保不住強吧?”
赤裸裸的趁火打劫!字字句句如同毒針,狠狠紮在李小武最痛的神經上!
看著周明遠那張虛偽的笑臉,想到他幕後操縱的種種構陷和眼前的落井下石,李小武隻覺得一股邪火猛地從心底竄起,直衝頭頂!所有的壓抑、屈辱、絕望和憤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周明遠!我cao ni 媽——!!!”
一聲暴怒到極致的嘶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猛地炸響在喧囂的街頭!
李小武雙眼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額角青筋暴起!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瘋牛,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攥緊拳頭,用儘全身的力氣,朝著周明遠那張令人作嘔的笑臉,狠狠砸了過去!
周明遠顯然沒料到李小武會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動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化為驚恐!下意識地偏頭想躲!
“砰!”
沉重的拳頭擦著他的顴骨和眼鏡框狠狠砸過!金絲眼鏡瞬間被打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地一聲摔在幾米外的水泥地上,鏡片碎裂!
周明遠也被這巨大的衝擊力帶得一個趔趄,狼狽地撞在自己的車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臉上火辣辣的疼,顴骨處迅速紅腫起來!
“你……你敢打我?!”周明遠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又驚又怒,難以置信地瞪著狀若瘋虎的李小武,聲音都變了調!
“打的就是你這個陰險小人!”李小武狀若瘋魔,還要撲上去!
“保安!保安!打人了!快抓住他!”周明遠驚惶失措地朝著信用社門口大喊。
信用社的保安聞聲衝了出來。街上的行人也紛紛駐足,指指點點。
混亂中,李小武猛地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當街打人,對方還是周明遠!後果不堪設想!
他最後狠狠瞪了一眼狼狽不堪、捂著臉叫囂的周明遠,猛地轉身,撞開幾個圍攏過來看熱鬨的行人,發足狂奔,瞬間消失在街角的巷弄裡!
他懷裡緊緊揣著那張幾乎被他揉爛的房契,如同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心臟!
傍晚時分。殘陽如血,將大李村染上一層悲壯的橘紅。
李小武失魂落魄地回到村口。臉上的傷痕和渾身的狼狽,無聲地訴說著白天的衝突。他遠遠看到自家院門敞開著,心頭猛地一緊!
院子裡,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父親李大山像一頭發怒的雄獅,在院子裡焦躁地踱步,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正是李小武早上偷偷拿走的、他自己的身份證!
母親王秀蘭臉色慘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絕望。地上,散落著幾個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抽屜,雜物扔了一地,一片狼藉。
顯然,父親醒來後,發現身份證不見了!聯想到兒子近期的“瘋狂”舉動,他立刻想到了最壞的可能!翻箱倒櫃之下,那個藏著房契的油紙包……果然不見了!
當李小武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時,李大山猛地停下了腳步!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釘在兒子身上!他看到了李小武臉上的傷痕,看到了他衣服上的汙漬,更看到了兒子那失魂落魄、如同喪家之犬的模樣!
“畜生——!!!”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瞬間撕裂了傍晚的寧靜!
李大山像一頭發狂的野獸,猛地將手中的身份證狠狠摔在地上!他幾步衝到李小武麵前,枯瘦如鷹爪般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著,狠狠指向李小武的鼻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和毀滅的氣息:
“老子的身份證!是不是你偷的?!老子的房契!是不是你偷的?!說!你是不是把老宅押了?!是不是?!你個敗家子!賣祖屋的畜生!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巨大的聲浪衝擊著李小武的耳膜,父親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失望,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臟!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解釋周明遠的逼迫和信用社的拒絕,但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隻能死死攥著懷裡那張已經皺成一團的房契,如同攥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攥著無法辯駁的罪證。
“不說話?!默認了?!好!好!好!”李大山看著兒子默認的姿態,最後一絲理智徹底崩斷!他猛地轉身,衝進堂屋!再出來時,手裡赫然抄著一把沉重的、磨得發亮的劈柴斧!鋒利的斧刃在夕陽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大山!你瘋啦!那是斧子啊!放下!快放下!”王秀蘭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上去想抱住丈夫的胳膊!
“滾開!”李大山粗暴地甩開妻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小武,如同盯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他雙手緊握斧柄,一步一步,帶著毀滅一切的殺意,朝著李小武逼近!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喪鐘,敲打在冰冷的地麵上!
“老子今天……就劈了這個賣祖屋的孽障!省得他再禍害老李家!省得祖宗蒙羞!”
看著父親手中那閃著寒光的斧頭,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幾乎實質化的殺意,李小武渾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暴怒,如此……瘋狂!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爸!你聽我解釋!我沒……”他嘶啞地試圖辯解。
“解釋?!老子不聽!把房契交出來!”李大山咆哮著,又逼近一步,斧頭高高揚起!
“房契……房契還在我這裡!我沒押出去!信用社沒辦成!”李小武慌忙從懷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房契,試圖證明。
然而,看到那張被揉皺的房契,李大山的怒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熾烈!這更坐實了兒子偷竊並試圖抵押的事實!
“還在?!你還想騙老子?!你個孽障!老子劈了你——!”李大山徹底瘋狂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怒吼,雙手掄起沉重的劈柴斧,帶著一道淒厲的破空聲,朝著李小武當頭劈下!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李小武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側身,拚儘全力向旁邊撲倒!
“呼——!”
沉重的斧刃帶著刺骨的寒意,擦著他的後背狠狠劈落!重重砍在他剛才站立位置後麵的泥地上!深深嵌了進去!泥塊飛濺!
李小武狼狽地翻滾在地,後背的衣衫被斧風撕裂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他驚魂未定,抬頭看著那深深嵌入泥土、斧柄還在嗡嗡震顫的斧頭,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遍全身!
父親……是真的要殺了他!
這個認知,讓他如墜冰窟!
“老子砍死你!”李大山見一斧劈空,更加暴怒,他猛地拔出斧頭,紅著眼睛,再次朝著地上的李小武撲來!
跑!必須跑!
李小武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看也不敢再看父親那猙獰的麵孔,轉身就朝著院外狂奔而去!
“站住!孽障!給老子站住!”李大山嘶吼著,提著沉重的斧頭,如同索命的閻羅,在後麵緊追不舍!
李小武衝出院子,沿著村中的土路拚命狂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身後的腳步聲、父親的咆哮聲和斧頭拖在地上的刺耳摩擦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趕!死亡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迅速籠罩大地。天空不知何時又堆積起了厚厚的、翻滾的烏雲,隱隱有沉悶的雷聲傳來。
李小武慌不擇路,本能地朝著村後、那片承載著他所有希望和苦難的老河灘荒地跑去!那裡空曠,或許能擺脫父親的追趕!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衝上通往河灘的斜坡。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父親沉重的喘息和憤怒的咆哮如同就在耳邊!他甚至能聞到那股濃烈的汗味和……血腥味!
就在他即將衝上河灘高地的瞬間!
“哢嚓——!!!”
一道慘白的、連接天地的巨大閃電,如同天神震怒揮下的利劍,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夜空!瞬間將整個河灘照得一片森然!
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強光映照下,李小武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
就在他前方不遠處的斜坡側麵,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如同猙獰傷口的山體裂縫,在連日暴雨的衝刷和侵蝕下,正無聲地、迅速地蔓延、擴大!鬆動的土石簌簌滾落!裂縫邊緣,幾塊巨大的岩石搖搖欲墜!
而父親李大山,正提著斧頭,不管不顧地追著他,衝上了這道遍布死亡陷阱的斜坡!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隻有前麵奔逃的兒子,對腳下致命的危機,渾然不覺!
“爸——!停下!前麵有裂縫!危險——!!!”
李小武亡魂皆冒!他猛地停下腳步,不顧一切地朝著身後瘋狂追趕的父親嘶聲狂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扭曲變調!
然而,遲了!
李大山追紅了眼,聽到兒子的喊聲,非但沒有停下,反而以為兒子在使詐,更加憤怒地加速衝來!他沉重的腳步,狠狠踏在裂縫邊緣一塊鬆動的巨石上!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並非來自天空的驚雷!
是山體滑坡!那巨大的裂縫邊緣,在李大山的踩踏和連日雨水浸泡下,終於徹底崩塌!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整片鬆動的斜坡土石,裹挾著斷裂的樹木和巨大的岩石,如同咆哮的泥石巨龍,朝著下方的河灘荒地,轟然傾瀉而下!
瞬間將李大山那追砍的身影,連同他絕望的怒吼,一起……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