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振國那句帶著妥協意味的話,在寂靜的書房裡回蕩。
葉辰聽到了。
他笑了。
那笑聲很輕,從他的胸腔裡發出來,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笑意,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兩敗俱傷?”
葉辰開口,聲音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你太高看蕭家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蕭振國那張因他這句話而瞬間僵住的臉。
“至於補償……”
他看著那兩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勳章。
“你覺得,我需要嗎?”
蕭振國的呼吸一滯。
葉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蕭振國。
“你問我來討什麼債。”
“我今天就告訴你。”
他身體微微前傾,整個書房的空氣都仿佛因他這個動作而變得稀薄。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蕭振國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蕭長風扶著蘇婉,臉上是緊張和困惑。
“二十三年前,在江城。”
葉辰開始了講述,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江城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婦產科,同一個病房裡,住著兩個剛生產完的產婦。”
“一個,來自京都的豪門世家,身份尊貴。她的丈夫,是軍中天驕。”
聽到這裡,蕭長風的身體猛地一顫,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葉辰。
蘇婉的身體也開始發抖,她抓著丈夫的手也微微用力。
葉辰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說下去。
“另一個,是江城當地一個小官的妻子。她一心盼著能生個兒子,好鞏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
“很巧,她們在同一天,都生下了一個男孩。”
“但命運開了個玩笑。”
“那個小官的妻子,她生下的男孩,一出生就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醫生斷言,這個孩子,注定活不長。”
蘇婉的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她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整個人都靠在了蕭長風的身上。
“而那個來自京都豪門的產婦,她生下的孩子,非常健康。”
“那個小官的妻子,看著自己懷裡奄奄一息的兒子,再看看鄰床那個健康強壯的孩子,她嫉妒,她不甘心。她害怕自己的兒子死去,害怕自己失去在夫家的一切。”
“於是,在一天夜裡,一個所有人都睡著了的深夜,她做了一件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事。”
“她偷偷地將兩個孩子,調換了。”
“轟——”
這個事實像一道驚雷,在蕭長風和蕭振國的腦中炸開。
蕭長風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著葉辰,又低頭看看懷中泣不成聲的妻子。
過去二十多年裡,他們一直活在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中,他們以為自己的兒子因為心臟病而夭折,他們為那個從未真正感受過父愛母愛的孩子悲傷了二十三年……
原來,那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悲傷的對象,根本不是他們的孩子。
而他們真正的孩子……
蕭長風不敢想下去,他猛地抬頭,看向葉辰,眼中充滿了驚駭。
蕭振國握著龍頭拐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想站起來,身體卻像被釘在了椅子上。
他看著葉辰,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個本該夭折的、有心臟病的孩子,被換到了京都豪門。”
“而那個本該在京都錦衣玉食的、健康的孩子,從此留在了江城,留在了那個小官的家裡。”
葉辰的聲音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砸在蕭長風和蕭振國的心上。
“那個小官之家,他們得到了一個健康的孩子,卻並不珍惜。或許是因為他不是親生的,或許是因為他們後來又有了自己的兒子。總之,那個被換來的孩子,在那個家裡,被視為累贅,是廢物。”
“他從小吃不飽,穿不暖,聽得最多的話,就是他為什麼不去死。”
“那個家庭,將所有的愛和資源,都給了他們後來生的、真正的‘天驕’。而他,隻是那個天驕成長路上的墊腳石和出氣筒。”
“後來,為了給那個‘天驕’鋪路,為了騙取一份國家的撫恤金,他們做了一個決定。”
葉辰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著蕭振國。
“他們把那個被唾棄的養子,送上了北境戰場,送進了最危險的十三號禁區。”
“他們等著他戰死的消息,等著那筆能讓他們過上更好生活的錢。”
蕭長風的眼睛徹底紅了,虎目之中,淚水決堤而下。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為什麼葉辰會有如此驚天的權勢,為什麼他會擁有那兩枚代表著無上榮耀的勳章。
那不是運氣。
那是用命,在屍山血海裡,一步一步爬出來的。
他的兒子,他的親生兒子,本該在他的庇護下長大,卻替彆人,承受了這地獄般的一切。
“他們如願以償了。”
葉辰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
“他們拿到了撫恤金,住進了彆墅,開上了豪車,過上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
葉辰的眼神陡然變得鋒利如刀。
“那個被他們送去當炮灰的廢物,還活著。”
“他從屍山血海裡爬了回來,回到了江城。”
“然後,他親手,將那個貪婪、虛偽、把他當成工具的葉家,從那座城市裡,徹底抹去,一個不留。”
故事講完了。
書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隻剩下蘇婉壓抑不住的哭聲,和蕭長風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葉辰平靜地坐在那裡,仿佛剛剛講述的,是彆人的故事。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故事。
那是他的人生。
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被偷走的、被踐踏的、血淋淋的二十三年。
他不是什麼蕭長風的乾兒子。
他就是蕭長風的親生兒子。
是蕭振國真正的,親孫子。
蕭長風鬆開抱著妻子的手,他踉蹌著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觸摸葉辰,嘴唇顫抖著,卻叫不出那個他從未叫過的稱呼。
喜悅,心痛,悔恨,自責……無數種情緒在他的胸膛裡衝撞,讓他幾乎要窒息。
而蕭振國,這位掌控了蕭家半個世紀,一生精於算計的老人,此刻,他臉上的血色已經完全褪儘,變成了死一樣的灰白。
他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身體在微微發抖。
他一生最得意的布局,他為蕭家規劃的未來。
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荒唐的笑話。
他蕭家的血脈,他蕭振國的親孫子,被人像垃圾一樣扔在外麵,受儘了二十多年的苦楚和折磨。
巨大的荒謬感和恥辱感,像兩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心神大亂。
但他還是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從這個讓他幾近崩潰的事實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掙紮著,從喉嚨裡擠出嘶啞的聲音。
“不可能……”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質問。
“這不可能……”
他抬起頭,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葉辰,眼中充滿了掙紮和不信。
“蕭家的孩子出生,醫院內外都有我們的人,層層看護……”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會被人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