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紋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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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紋居的油氈頂被雪壓得往下塌了寸許,雲澈踩著板凳往上墊木板時,聽見巷口傳來“叮鈴”的銅鈴聲——是收廢品的老陳頭來了。他動作一頓,手裡的釘子在木板上留下個淺坑,轉頭就看見老陳頭的三輪車停在順紋居外,車鬥裡堆著半車廢鐵,最上麵壓著個斷了弦的舊胡琴。

“小雲澈,看看這個能修不?”老陳頭裹著件軍大衣,從車鬥裡拎出胡琴,琴杆裂了道縫,蟒皮蒙的琴筒癟了塊,“張木匠說修不好,你要是能弄響,我分你一半廢品錢。”

雲澈接過胡琴掂量了下,琴杆是凡木的,卻帶著股溫潤的包漿,顯然是用了幾十年的老物件。“得換塊蟒皮,”他指尖劃過琴筒的癟處,“縫裡的膠得刮乾淨,不然粘不牢。”老陳頭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就知道你有辦法,我下午來取。”

送走老陳頭,雲澈剛把木板釘牢,就見林心怡從雕花馬車裡下來,月白色的狐裘鬥篷掃過雪地,沾了點碎雪,像落了片雲。她身後跟著兩個提著食盒的仆婦,紅木食盒上雕著纏枝蓮,一看就是萬寶樓專供的上等貨。“這些你能用不?”她示意仆婦把一摞線裝書放在工具箱上,封麵上燙著金紋,印著“聯邦器修大典”,紙頁泛著細膩的光澤,“我爸說這些舊版的留著沒用,順紋居修東西或許能參考。”

雲澈翻開最上麵的一本,夾著片壓平的冰晶葉,是靈植園百年才結的珍品,脈絡在陽光下像碎鑽拚的銀絲。“太貴重了。”他合上書本,指尖在燙金紋路上輕輕摩挲——這等典籍,雪城隻有城主府的藏書閣才有。林心怡卻已踩著錦緞靴走到他身邊,鬥篷下的銀線襖子繡著暗紋,袖口露出截玉鐲,碰在工具箱上叮當作響:“昨天的鐵環呢?體術課要考負重滾環,我讓管家備了錦緞套子。”

工具箱旁擺著兩個圓鐵環,是用李家鍛造坊的廢鐵打的,邊緣磨得發亮,滾起來“咕嚕”響。林心怡拎起一個,仆婦立刻遞上繡著雲紋的錦套,她卻擺擺手,直接往雪地上一拋:“不用那些虛禮,你打的鐵環重心勻,比家裡定做的靈鐵環趁手。”鐵環在雪地上轉得穩穩的,她跟著跑了兩步,狐裘鬥篷在風裡展開,像隻展翅的白鳥。

上課鈴突然響了,林心怡把鐵環往仆婦手裡一遞,轉身時發間的珍珠步搖晃了晃:“我讓馬車在順紋居後巷等著,放學帶你去取新到的靈膠——是聯邦商會特供的,修凡器或許用得上。”她說著往教學樓走,青石路上的積雪被仆婦提前掃過,隻留下她輕淺的腳印。

下午的器物課上,張昊盯著雲澈手裡的青銅鏡,眼神像淬了冰。那鏡子是林心怡早上送來的,鏡麵裂了道縫,據說是她母親的陪嫁。雲澈正用青禾膠混著細銀砂填補,動作輕得像在給瓷器描金。“林家大小姐倒是肯給你送東西,”張昊突然嗤笑,手裡的刻刀在凡鐵上劃出刺耳的聲,“你知道那鏡子值多少靈植粉嗎?夠你這破棚子燒十年炭火。”

雲澈沒抬頭,往鏡麵上嗬了口氣,用麂皮布細細擦著:“器物不論貴賤,裂了就得補。”他剛把鏡子放平,就見林心怡的侍女站在教室門口,手裡捧著個鎏金托盤,上麵放著盞白瓷杯——是給雲澈送的靈參茶,怕他修東西傷神。

放學鈴一響,雲澈往順紋居走,剛拐進後巷就看見林心怡的馬車。車夫正往車轅上蓋厚氈,見他來忙掀起車簾,車廂裡鋪著羊絨毯,矮幾上擺著套銀質茶具,林心怡正翻著本器修圖譜,指尖夾著支玉筆,在書頁上圈畫著什麼。“你看這裡,”她把圖譜推過來,“青禾膠混靈銀砂的古法,是不是比你單用細砂更牢?”

圖譜上的批注是簪花小楷,墨跡帶著淡淡的蘭香,顯然是她親手寫的。雲澈剛要說話,就見雲清棠背著畫板從巷口走來,藏藍色的校服裙熨得筆挺,領口彆著修士高中的銀質徽章——那是她靠全額獎學金考上的,雪城隻有三個名額。“哥,林姐姐。”她把畫板往臂彎裡攏了攏,帆布畫筒上印著聯邦藝術學院的徽記,“周嬸的孫子要辦畫展,讓你給修修畫框。”

雲清棠今年十六歲,身形已經抽條,眉眼像極了早逝的母親,隻是眼神更沉靜。她手裡的畫板夾著張素描,畫的是順紋居的棚頂,油氈上的破洞被她畫成了星子的形狀。林心怡湊過去看,玉鐲在畫筒上輕輕磕了下:“清棠的筆觸比畫廊裡的畫師還靈動,下次給我畫張順紋居的雪景吧,我讓管家裱成卷軸。”

雲清棠笑了笑,露出顆小虎牙:“林姐姐要是不嫌棄,我明天帶過來。”她走到工具箱旁,熟門熟路地拿出卷尺量畫框尺寸,袖口露出塊半舊的銀表——是雲澈用十個修好的銅鎖換的,表盤上的裂痕被她用金漆補了,像道彆致的花紋。

順紋居後的菜地裡,林心怡的仆婦正指揮著園丁翻土,準備種些耐寒的靈植。林心怡蹲在雪地上,手裡的鎏金小鏟往凍土上戳,動作有些生澀,卻學得認真。“我爸說凡土種出來的靈植更養人,”她舉著個剛挖出來的紫蘿卜笑,蘿卜纓子上的雪落在她的銀襖上,像撒了把碎鑽,“這是聯邦培育的新品種,燉湯給你和清棠補補。”

雲澈幫著把蘿卜裝進竹籃,雲清棠在旁邊整理畫具,畫板斜靠在順紋居的木柱上,夕陽透過油氈的破洞照在畫上,給棚頂的“星子”鍍了層金。林心怡突然指著棚頂:“明天讓管家帶工匠來,把油氈換成琉璃瓦,再裝個暖爐,冬天修東西就不凍手了。”雲清棠立刻擺手:“不用麻煩,哥說順紋居的破洞能看星星,比琉璃瓦有趣。”

回到順紋居,雲清棠鋪開畫紙,開始勾勒林心怡剛才挖蘿卜的樣子。雲澈則在修老陳頭的胡琴,琴筒上的新羊皮被他用青禾膠粘得服服帖帖,像天生就長在上麵。林心怡坐在旁邊的紫檀木凳上——那是她讓人從家裡搬來的,怕順紋居的板凳硌著她——手裡翻著器修大典,偶爾提醒雲澈某頁的古法技藝。

王師傅哼著小曲進來時,差點被門檻上的地毯絆倒——那是林心怡讓仆婦鋪的羊絨毯,怕老人摔著。“喲,林家大小姐也在。”他把個黃銅座鐘往桌上一放,鐘殼上的龍紋被歲月磨得發亮,“這鐘是前清的物件,走針慢得很,你爸在世時修過三回,說鐘芯裡藏著機關。”

雲澈打開鐘蓋,銅簧上的鏽跡像層綠殼,雲清棠遞過父親留下的修理筆記,泛黃的紙頁上畫著複雜的齒輪圖。“這裡有個暗槽,”她指著圖上的紅點,“得用細銅絲勾出來,我哥上次修座鐘時試過。”林心怡立刻讓仆婦取來銀絲盒,裡麵的純銀絲細得像頭發,是她父親給她練手的材料。

雲澈用銀絲勾出暗槽裡的積鏽,座鐘突然“滴答”響了一聲,鐘擺晃得愈發有力。王師傅看著鐘麵上的琺琅彩慢慢亮起,煙袋鍋子在紫檀木凳腿上磕了磕:“你爸說‘順紋而修,順理而活’,這順紋居啊,有你們仨在,才算真的活過來了。”

夜深時,順紋居的油燈換成了林心怡送來的琉璃燈,暖黃的光透過燈罩灑在地上,像鋪了層蜜。雲清棠的畫快完成了,林心怡挖蘿卜的身影在紙上活靈活現,背景裡的順紋居棚頂,破洞真的像綴滿了星星。雲澈在給雲清棠補校服上的紐扣,用的是林心怡給的珍珠扣,針腳細得幾乎看不見。

林心怡靠在紫檀木凳上打盹,狐裘鬥篷滑落肩頭,露出裡麵繡著雲紋的裡子。雲清棠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轉頭對雲澈眨眨眼:“哥,林姐姐的睫毛好長,像畫裡的仙子。”雲澈剛要說話,就見林心怡睫毛顫了顫,嘴角偷偷勾起個笑,把鬥篷往緊裹了裹,像隻貪戀溫暖的貓。

窗外的雪還在下,順紋居的琉璃燈映著三個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長長的。雲清棠把畫好的畫掛在工具箱旁,輕聲說:“等換了琉璃瓦,我就畫張亮堂堂的順紋居。”雲澈嗯了一聲,手裡的珍珠扣在燈光下泛著柔光,像握著團化不開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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