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腳步聲踏碎滿地陽光。
李崇身著玄黑龍紋常服,緩步而入。
他目光平淡,掃過跪伏的眾人,最終落在僵立的李辰身上,帶著一絲漠然。
“老四。”
李崇開口,壓得滿院死寂,“朕給你的陰濁上擾解法,呈上來了?”
他隨意踱至主位坐下,老太監王德全無聲侍立一旁。
李辰喉頭滾動,冷汗涔涔而下:“是……父皇。”
“嗯。”李崇接過王德全遞上的素箋,指尖隨意撚開。
目光掠過其上墨跡,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字跡工整,看來是花了心思謄抄。”
他忽地抬眼,“不過,朕給的題目,你當真解得開?”
李辰渾身一顫,他下意識想去看陸瑾,又強行忍住,聲音乾澀發緊:“回……回父皇,兒臣……”
“嗯?”李崇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解法寫得頭頭是道,可這最後一道鞏固調養的方子……”
他指尖點著素箋末尾,“寫得如此籠統含糊,避重就輕,莫不是……尋了哪個半吊子捉刀,自己都未弄明白其中關竅?”
李辰如遭雷擊,臉色由白轉灰,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藥方確是陸瑾所出,但他隻是謄抄了一遍便火急火燎地呈了上去。
最後鞏固調養的部分,陸瑾當時卻隻說了個方向,他還沒來得及問。
沒想到他父王他竟然突然駕到,若放在平日,一年都不可能來這一次。
今日是怎麼回事?
殿內空氣凝滯,落針可聞。
此番若是讓父王瞧出自己並未知曉其中道理,恐怕會被狠狠責罵一頓,就連家宴多半也沒了去的資格。
怎麼辦怎麼辦?
“陛下。”
一道清泠平靜的女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崇目光微移,終於落向那被墨藍身影護在身後的青衣女子。
隻見她自陳亭身後走出,垂眸恭謹行禮,姿態不卑不亢,聲音清晰平穩:
“陰濁上擾,其性詭譎,如跗骨之蛆,後續鞏固,需徐徐圖之,非一方可定。”
“或取歸元參須三錢溫養,或以玉髓芝露調和陰陽,輔以‘三才引針’之術疏通經絡淤塞。”
“七日一診,三月為期,方可固本培元,不留遺患。方才四殿下所呈,僅為固本之要略,想來是一時心急,但絕不是刻意籠統。”
【宿主記性不錯,看來小七不需再念第二遍】
陸瑾無聲一笑,唇角微微勾起。
這一番話,字字清晰,條理分明,將籠統二字背後的精微之處剖析得淋漓儘致。
李崇捏著素箋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抬起眼,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臉色略顯蒼白,卻眼神清亮的女子。
她方才一番話,非但解了圍,更顯露出遠超紙上所寫的深厚醫理。
“你是何人?”李崇聲音依舊平淡。
陸瑾再次行禮,姿態恭謹,落落大方:“民女陸瑾,籍貫臨杭,乃四殿下府中客卿。”
“客卿?”李崇眉梢動了一下,目光在陸瑾清麗沉靜的側臉和李辰身上轉了一圈。
此女姿容尚可,難得的是這份氣度與見識,不似尋常閨秀,更非那些隻知誇誇其談的所謂“名醫”。
若老三身子骨爭氣……配這樣一個心思靈透,通曉醫理的皇子妃,倒是一樁省心省力的美事。
他心中念頭微轉,麵上卻無波瀾。
“老四。”李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辰,語氣似乎緩和了一絲,卻依舊帶著慣有的疏離。
“你尋的那些客卿,從前多是些隻識得幾味草藥的庸碌之輩,這次……眼光總算是正常了一回。”
李辰如蒙大赦,緊繃的身子驟然一鬆,幾乎站立不穩,連忙躬身:“謝父皇誇讚,得陸姑娘相助,是我之幸。”
李崇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在陸瑾身上,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陸瑾?名字不錯。”
“醫仙大典在即,朕……等著看你的本事。”
他頓了頓,似是無意提及,“對了,老三身子一直不好,宮裡那些太醫,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板斧,你既通醫理,若得空,不妨去昭陽殿走動走動,看看有無什麼新鮮法子。”
此言一出,李辰和李芷晴心中俱是一凜。
昭陽殿,那是三皇子李珩的居所。
父王這話是何意,莫非是瞧重了陸瑾的才能,卻想給三哥搭橋?
李辰眸子逐漸暗淡,胸悶氣短。
陸瑾垂首應道:“民女遵旨。”
李崇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全場,最後,不經意地掠過陸瑾身後那道沉默如山的墨藍身影——陳亭。
那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難明,隨即移開。
“起駕。”李崇起身,不再多言,玄黑龍紋的身影如來時一般,帶著沉重的威壓,緩緩消失在離陽殿門外。
王德全緊隨其後,滿院仆役依舊匍匐,直到那腳步聲徹底遠去。
殿內死寂片刻。
“呼——”
李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轉向陸瑾,臉上是劫後餘生的喜悅與感激:“陸姑娘,方才……方才多虧了你,若非姑娘機智,我今日……今日怕是要……”
李芷晴也蹦跳過來,小臉興奮得通紅,拉著陸瑾的袖子:“陸姐姐!你太厲害了!我從來沒見過父王這麼正眼看過一個客卿!還……還讓你去看三哥!”
她說到後麵,聲音小了些,帶著點擔憂。
陸瑾看著李辰眼中毫不掩飾的依賴與欣喜,以及李芷晴天真的興奮,心中卻無半分波瀾。
隻因書中所寫的大夷宏帝李崇,表麵寬和,實則心機深沉如淵,手段狠辣果決,是個不折不扣的笑麵虎。
四皇子李辰最終那杯鴆酒,便是拜這位看似“平庸”的父皇所賜。
之前看書時尚且不以為然,如今正麵接觸,那股不怒自威,言語間仿佛可定生死的帝王之氣,令得陸瑾不禁心中一緊。
今日看似解圍的讚許,卻處處不忘提及三皇子。
眾皇子之中孰勝孰劣,地位如何,如此已是可見一斑。
她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深處的冷意與戒備,隻淡淡應道:“殿下言重了,此乃我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