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夷皇宮,養心殿。
燭火通明,映著明黃帷帳。
空氣沉凝,唯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宏帝李崇斜倚在紫檀木榻上,一冊泛黃古籍攤在膝頭。
他身著常服,發髻微鬆,幾縷銀絲垂落額前,神情看似專注,眼底卻是一片漠然。
“今日,都有何動靜?”他眼未抬,聲音不高,帶著平淡。
侍立一旁的老太監腰彎得更低幾分,嗓音尖細平穩:“回陛下,大殿下、二殿下已至青州驛,三日後可抵京,三殿下……晨起嘔了血,太醫令施了針,此刻昏睡著。”
李崇指尖在書頁上頓住,複又翻過一頁。
“老四和小五呢?”
“四殿下今晨一直在府上,並未外出,五公主……辰時便去了城南漱玉齋,這會兒才歸府,似是……尋訪一位新得的客卿。”老太監斟酌著字眼。
“客卿?”李崇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又是些江湖術士罷了,沒一點真本事,芷晴那丫頭,整日心不在焉,簡直胡鬨。”
話語裡透著一絲看穿小輩把戲的無奈,又有些許對幼女的縱容。
殿內一時靜默,隻餘燭芯偶爾的劈啪。
老太監屏息片刻,又低聲道:“陛下,昨夜前線傳來妖族軍報,但老臣見您”
“講”
李崇終於抬眼,並不在乎老太監後半句話。
他目光平靜,卻乍開一線,露出內裡的銳利鋒芒。
“妖族……遞了話,說,若大夷有人能解其族中聖子所患寒髓枯之症,便歸還今春所俘七城軍民,計三萬餘口。”
老太監語速加快,“若不能,或逾期三月未解……儘屠。”
“寒髓枯……”李崇低聲重複這三個字,指尖在書頁邊緣緩緩摩挲,留下淺淺印痕。
此症之名,太醫院卷宗或有零星記載,卻從未有解法。
“太醫院如何說?”
老太監頭垂得更低:“院正大人率眾翻閱古籍,束手無策,言此症……非人力可及。”
殿內燭火搖曳,將皇帝的身影長長投在冰冷金磚上。
他沉默著,周身卻散發出一股無形壓力。
老太監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半晌,李崇合上膝頭古籍,聲音聽不出喜怒:“知道了,此事,後日家宴,朕親自示下,讓那幾個……都想想。”
他重新靠回軟枕,目光掃過禦案一角堆放的幾份奏折——是他前幾月隨手丟給幾個皇子的功課。
“朕給老四的那道陰濁上擾之症,最難。”李崇語氣淡漠,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他那點本事,怕是題目都看不明白,難為他了。”
老太監正要應聲,殿外忽傳來極輕的叩門聲。
一名小太監趨步而入,跪地急報:“啟稟陛下,四皇子府遣人遞來奏報。”
李崇眼皮未抬,隻從鼻子裡哼出一個“嗯”字,示意——念。
小太監展開一方素箋,“四皇子殿下……已解開陛下所賜陰濁上擾之症,呈上解法藥方一份。”
“啪嗒。”
李崇膝頭那冊厚重的古籍,滑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殿內死寂。
老太監猛地抬頭,驚愕地看向禦榻。
李崇緩緩坐直了身體。
他臉上慣常的平淡如水被打破,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清晰的波瀾。
“哦?”李崇淺笑一聲,偏頭瞧了眼老太監,“你瞧瞧,方說什麼來著,這小子莫不是開竅了?”
“四殿下果然深得陛下真傳,第一個破了題目。”老太監恭敬道。
“解法何在?”他聲音低沉,並未理會老太監的恭維。
小太監雙手將素箋高舉過頭頂。
李崇去接。
他盯著那薄薄的紙片,片刻,他起身,赤足踏上冰涼的金磚。
“更衣。”李崇聲音恢複平穩,“擺駕離陽殿。”
————
離陽殿。
清雅藥香自敞開的窗欞溢出,與殿中玉蘭的淡雅芬芳交織。
陸瑾坐在書案前,指尖撚著一片曬乾的星見花。
陽光透過薄紗,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投下柔和光暈。
案上攤著幾卷醫書,墨跡猶新的是她剛寫下的幾味藥材配伍。
李辰坐在對麵,李芷晴則好奇地扒拉著陸瑾帶來的藥箱,時不時拿起一個瓷瓶在一臉平淡的陳亭麵前晃一晃。
“陸姑娘,此番父皇所下病症的所需藥材,殿中藥庫若無,我即刻命人去太醫院調取。”李辰看著陸瑾專注的側臉,語氣溫和。
陸瑾放下草藥,輕輕搖頭:“殿下費心,眼下藥材尚足,過些時辰,我便可配出。”
“今日前來,還有一事,過些時日便是醫仙大典,咱們得早做準備。”
“陸姐姐放心!”李芷晴搶著道,“父王……咳,陛下給的難題都解了,大典魁首定是陸姐姐的!”她小臉滿是興奮。
李辰無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對陸瑾正色道:“大典之事暫且不急,後日宮中家宴,父皇或許會考校些醫理,或需陸姑娘相助。”
陸瑾點頭,指尖無意識劃過書頁。
家宴……皇室齊聚。
這個場景似乎就是書中女主揚名的時刻,但說起來,為何這麼久了,還未見到過女主?
難道她的機緣被自己搶了,所以泯然成眾人了?
陳亭抱臂靜立在陸瑾身後陰影處。
俊朗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目光落在陸瑾身上時,才透出專注。
殿中氣氛寧和,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突然——
“陛——下——駕——到——!”
一聲高亢,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唱喏,如同驚雷,驟然撕裂了昭陽殿的寧靜。
“哐當!”李芷晴手中的小瓷瓶脫手摔在地上,藥丸滾落一地。
李辰瞬間彈起,臉上血色褪儘,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愕。
陸瑾指尖一顫,那片星見草被撚碎。
皇帝?
陳亭眼神驟然一厲,下意識向前半步,寬闊的肩背將陸瑾完全擋在身後,周身氣息瞬間沉凝如冰。
殿外,整齊劃一,沉重如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滿殿花香。
殿中所有仆役,無論遠近,齊刷刷跪伏於地,額頭緊貼冰涼的石板,瑟瑟發抖,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