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鏡外,斬仙台上,氣氛降到了冰點。
所有神仙,都覺得周遭的空氣,像是被凍結了。
他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連大聲呼吸都不敢。
生怕自己的眼神,與某個方向對上。
尷尬。
無與倫比的尷尬。
天庭最核心的皇室秘聞,最高層的家庭矛盾,此刻正被一群凡夫俗子,在一家凡間的酒館裡,肆無忌憚地評頭論足,言語之間,儘是鄙夷。
這簡直就是當著三界神佛的麵,公開處刑。
有毛病啊?
一位仙官在心中無聲地呐喊。
這陸凡就這麼喜歡聽人說書啊?
這一世聽孫悟空大鬨天宮,上一世聽二郎神劈山救母!
他這輪回裡,就不能乾點彆的嗎?
這些凡人也是真敢說啊!
得虧這是陸凡前世的舊事,鏡花水月。
這要是陸凡今生在酒館裡遇到這一幕,恐怕此刻那位顯聖真君,已經提著他的三尖兩刃刀,殺下凡間,將那整個鎮子都從地圖上抹去了。
果然,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了那個風暴的中心。
楊戩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那身銀色的甲胄,都像是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凍上了一層冰霜。
他眉心那道緊閉的豎眼,雖然沒有睜開,但那裡的皮肉,卻在劇烈地跳動,隨時都會裂開,射出毀滅萬物的神光。
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最愛看楊戩笑話的孫悟空,此刻都罕見地收起了嬉皮笑臉。
他撓了撓耳朵,扛著金箍棒,難得地保持了沉默。
他可以跟楊戩打生打死,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嘲諷他三隻眼。
唯獨這件事,不行。
這是楊戩唯一的,也是最深的一塊逆鱗。
誰碰,誰死。
酒館裡的議論,還在繼續。
“所以說啊,這神仙的故事,聽聽就得了,當不得真。哪有這麼蠢的神仙!”
“就是就是,來,喝酒喝酒!”
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然而,就在這片嘈雜之中,一個異常清晰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幫醃臢蠢豬,也就隻會在背後隨便用汙言穢語議論彆人。”
說話的,是那個一直坐在角落裡,默默喝酒的流浪漢。
陸凡。
他緩緩地站起身。
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可那雙原本死寂無神的眼睛裡,卻重新燃起了一點光。
酒館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過去。
“小子,你誰啊?我們說話,關你屁事?”
那個滿臉通紅的醉漢,不耐煩地喝道。
“我不是誰。”
陸凡搖了搖頭。
“我隻是覺得,一群連脊梁骨都直不起來的奴才,在揣測鳳凰為何要飛出金絲籠,有些可笑。”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那壯漢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目圓睜:“你說什麼?你罵誰是奴才!”
陸凡的眼神,終於與他對上,那雙死寂的眸子裡,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漠然。
他笑了。
“怎麼?我說錯了嗎?一群跪久了,就以為所有站著的人都有罪的蠢物。”
“她貴為神女,卻願舍棄一切,投身紅塵,隻為一份真心。這叫勇氣,不叫愚蠢。”
“她與凡人相戀,生兒育女,縱使觸犯天條,那也是她與天庭之間的事,與你們這群嚼舌根的螻蟻何乾?這叫自由,不叫放蕩。”
“她妨礙到你們任何人了嗎?是吃了你們家的米,還是喝了你們家的水?”
“沒有。她所追求的一切,都沒有妨礙到你們分毫。你們之所以覺得她有罪,不過是因為你們自己做不到罷了。”
“你們貪婪,所以無法理解有人能舍棄富貴。你們懦弱,所以無法理解有人敢反抗權威。你們生來便是奴隸的命,骨子裡刻滿了卑躬屈膝,所以看到任何試圖掙脫枷鎖的人,都會覺得刺眼,覺得冒犯!”
“你們不是在議論神仙,你們隻是在嫉妒。嫉妒她有你們沒有的勇氣,嫉妒她敢於追求你們不敢想的自由!以己度人,用你們那肮臟、卑劣、充滿奴性的心思,去揣度一份高貴的情感,然後心安理得地吐出最惡毒的言語!”
“你們,也配談論她?”
一番話,擲地有聲,字字誅心。
那些剛才還議論得興高采烈的酒客,此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被戳中了痛處,惱羞成怒。
“放屁!”那壯漢徹底被激怒了,“一個女人,為了自己快活,連累家人,就是自私自利!老子說她兩句怎麼了?你個窮要飯的,也敢來教訓老子!我看你是活膩了!老子今天就打斷你的狗腿!”
他咆哮著,抓起身邊一條板凳,朝著陸凡的頭就砸了過來。
酒館裡一片驚呼,眾人紛紛後退。
陸凡站在原地,動也未動。
就在那板凳即將砸中他腦袋的瞬間,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光,從他背後那根“燒火棍”裡一閃而過。
哢嚓!
沉重的板凳,在半空中碎成了兩截。
那個壯漢的身體僵在半空,喉嚨處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著陸凡,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了“嗬嗬”的聲響,鮮血從他的指縫和嘴角噴湧而出。
噗通一聲,他仰麵倒下,氣絕身亡。
“殺殺人了!”
酒館裡瞬間炸開了鍋,恐慌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跟他拚了!”
幾個與壯漢相熟的地痞,眼看同伴被殺,血氣上湧,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嚎叫著衝向陸凡。
陸凡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隻是抬起手,握住了背後那根用破布包裹的長戈。
黑光閃動。
衝在最前麵的兩人,身體直接被攔腰斬斷,內臟和鮮血灑了一地。
剩下的人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破了膽,怪叫著轉身想逃。
陸凡卻沒給他們機會。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酒館裡便安靜了下來。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具屍體,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陸凡手持戮魂戈,站在屍體中央,衣衫上沾滿了溫熱的血點。
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望向了那個早已嚇得癱軟在地說書先生。
“故事,很好。”
“隻是,說錯了。”
“她不是糊塗,也不是自私。”
“她隻是比你們所有人都勇敢。”
說完,他將長戈重新用破布包好,背在身後,轉身走出了這間人間煉獄,沒有回頭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