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中年和尚的修為,遠在那群普通僧侶之上。
他看著弟子們被屠戮殆儘,眼中沒有悲傷,隻有被觸犯了威嚴的怒火。
“孽障!竟敢負隅頑抗!今日,便讓你見識真正的佛法無邊!”
他高聲念誦佛號,身上的黃色僧袍無風自動,鼓脹如球。
金色的佛光從他體內湧出,在他身後凝聚成一尊怒目金剛的法相。
那金剛三頭六臂,手持降魔杵、寶輪、法螺,威勢赫赫,神光萬丈。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嘛空!”
隨著他一聲爆喝,那怒目金剛法相動了。
六隻手臂同時揮舞法器,朝著陸凡當頭砸下。
陸凡眼中沒有半分畏懼,隻有沸騰的殺意。
他將戮魂戈橫於胸前,體內的力量毫無保留地注入其中。
長戈之上,那道暗紅色的幽光驟然亮起,一道模糊的、充滿了無儘怨念與殺伐之意的遠古魔神虛影,在陸凡身後一閃而逝。
“殺!”
他用儘全身力氣,將長戈向上揮出,迎向那漫天佛光。
黑色的戈影與金色的法器,在半空中對撞。
怒目金剛的法相,在戮魂戈的先天殺伐之氣下,寸寸碎裂。
但那股宏大的佛力,也壓得陸凡全身骨骼都在顫抖。
“噗——”
一口鮮血噴出,陸凡的身形在空中一個踉蹌。
他畢竟隻是凡人之軀,得到靈寶時日尚短,全憑一股血勇之氣在支撐。
中年和尚抓住這個機會,口中佛號不停,雙手猛地向下一壓。
“鎮!”
那座囚禁著白蛇的大山,猛地一震。
山體之上,一個巨大無比的金色佛印浮現出來,光芒大放,一股無可抗拒的鎮壓之力,如天傾地覆般,朝著陸凡狠狠壓下。
“妖孽之子,終究是妖孽。佛法之下,豈容你放肆。”
中年和尚收了法相,恢複了寶相莊嚴的模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陸凡,眼神冷漠。
三生鏡的畫麵,到此,定格在那少年倒下的悲壯一幕。
斬仙台上,一片死寂。
“鐵證如山!鐵證如山啊!”
淨念菩薩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沉寂。
“諸位都看到了!此獠心性殘暴,為救妖母,不惜屠戮佛門僧眾!此等大罪,罄竹難書!這便是他根性敗壞的最好證明!再無任何狡辯的餘地!”
“請陛下下旨!將其魂魄抽出,打入九幽地火之中,焚燒萬年,方能消其罪業,以儆效尤!”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
天庭的仙官們,神情複雜。
他們無法反駁淨念的話。
屠戮僧人,確實是重罪。
可他們心中,卻無論如何也生不出對鏡中少年的半分惡感。
他們看到的,隻是一個孩子,為了救自己的母親,用儘了所有力氣,最終悲慘倒下的故事。
那份孝心,那份不顧一切的決絕,即便隔著輪回,隔著鏡麵,還是滾燙的。
換做是他們,自己的母親被鎮壓,有人阻攔,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不敢想。
所以他們沉默。
人家親媽都被壓在山下了,救親媽你擋著,不殺你殺誰?
但是這話又不好說出口。
說出來就得罪人了。
“可惜了”哪吒看著鏡中的畫麵,低聲喃喃,“就差一點”
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經,剔骨還父,削肉還母,那份絕望,他懂。
所以他覺得可惜。
就在淨念菩薩以為勝券在握,準備再次向玉帝請旨時。
那已經定格的三生鏡,鏡麵之上,光華再起。
畫麵,竟然還在繼續。
“咦?”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麼回事?
後麵還有?
不是救母失敗,到此為止了嗎?
鏡中的畫麵,已經切換。
不知過去了多久,陸凡從昏迷中醒來。
他躺在一處破敗的山神廟裡,身上的傷,被人用粗糙的草藥處理過。
救他的是一個路過的老樵夫。
他活了下來。
可他的心,死了。
他沒有再去那座山,他知道,自己去不了。
他開始在人世間漫無目的地流浪。
他變得沉默寡言,渾渾噩噩,像一具行屍走肉。
那杆曾被他視若生命的戮魂戈,被他用破布包裹著,隨意地背在身後,像一根無用的燒火棍。
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複仇少年,變成了一個雙目無神的流浪漢。
一日,他走進了一座喧鬨的城鎮。
腹中饑餓,他走進了一家酒館,用身上最後幾枚銅錢,換了一壺最劣質的濁酒。
酒館裡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一個說書先生,正手持醒木,在台前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話說當年,玉帝的親妹子,雲華仙子瑤姬,那可是天宮裡頂尖的美人兒,地位尊崇。可這位仙子偏偏思凡下界,愛上了一個姓楊的凡人書生,還生下了兒女!”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聲音提得老高,吊足了胃口。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天規森嚴,神仙動了凡心,那還了得?玉帝震怒,一道旨意,便將這雲華仙子,壓在了桃山之下!”
酒館裡的茶客酒鬼們聽得是津津有味,議論紛紛。
“後來呢?後來就是那楊二郎,天生神力,拜師學藝,練就一身本事,最後手持神斧,力劈桃山,救出了自己的母親!”
故事講到高潮,滿堂喝彩。
然而,彩聲過後,一些不和諧的議論,便從角落裡傳了出來。
“要我說啊,這事兒,都怪那雲華仙子自己。”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壯漢,打著酒嗝說道,“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跑到凡間來吃苦,這不是有病嗎?”
“就是!”旁邊一個乾瘦的賬房先生附和道,“放著長生不老、金玉滿堂的日子不過,去跟一個窮書生過那柴米油鹽的苦日子,圖啥呀?腦子被門夾了不成?”
“說到底,還是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她自己倒是痛快了,結果呢?自己被壓山底下,連累得兒女也跟著受苦。這叫什麼?自私!糊塗!”
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難聽,整個酒館裡,都充斥著對那位雲華仙子的不解與嘲諷。
他們是凡人,他們無法理解那種拋棄一切的愛情。
在他們看來,權勢、地位、長生,才是最實在的東西。
為了虛無縹緲的感情,放棄這些,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