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哭什麼?祖母答應過你,不會尋短見,就會做到。隻是映棠,我也不能陪著你們一輩子,有些事情,在我這個年齡,也該準備起來了。”
麵對生死,明氏十分淡然。
“祖母,我不要。”孟映棠從背後抱住她,臉貼在她背上,眼淚直流。
明氏停下手中動作,歎了口氣,“映棠,我大概,真的沒有太多時間了。”
“祖母,發生什麼事情了?您告訴我好嗎?我猜不出來,我一直很笨的。”
明氏輕輕拍了拍她抱住自己的手背,目光透過窗戶看著遠山上常年不化的雪,輕聲道:“我前些日子,又收到了一條係統的提示。”
那是消失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經忘記的係統。
也算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姐妹了。
係統告訴她,徐渡野登基那日,就是她真正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可以去和她念了幾十年的男人重逢了。
“祖母,那是真的嗎?您確定嗎?”孟映棠哭著道。
“就當那是真的,不好嗎?”明氏笑道。
她這輩子,哭過笑過,平凡過,也轟轟烈烈地活過,最終在這世上留下了濃烈的一筆。
雖然最終,還是要塵歸塵,土歸土,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但是她已經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此生無憾。
若是在臨死的時候,還懷著對來生最美好的希冀,那她這本子,真的堪稱圓滿。
她願意相信,他在時光的另一頭等她。
“隻是映棠,時間太久太久,我都有些忘記你祖父的長相了。”明氏道,“不過我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孩,長得和他有五六分相像,眼睛和下巴最像——我經常偷偷去看他,我想找回點對你祖父那些丟失的記憶。”
她好像,已經老了太久了。
甚至都忘了甜甜的戀愛,應該怎麼去談。
所愛之人始終年輕,而她已經經曆了太多歲月洗禮。
孟映棠這才明白,銀姑口中所說的明氏外麵有人的真相是什麼。
那是祖母在尋找祖父,尋找她的青春年華。
“也或許,那真是我做夢。等大事落定,我還能陪著你們一些日子。無論如何,我們隨緣便是。”明氏豁達道,“隻是我也兩手準備,把帶不走的東西,都提前分了。”
該做的準備也準備好,省得事到臨頭會很混亂。
“我小時候,看我祖母給自己做壽衣,覺得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明氏笑道,“我很不明白,為什麼她談及自己的死,還會那麼平靜甚至還會笑。小時候嘛,想起死,真的很害怕。”
“不過現在我就知道了,其實死並沒有什麼。人生必經階段,王侯將相,販夫走卒的最終歸宿都一樣。準備好自己東西,整整齊齊地離開,也是人生的一個句號,僅此而已。”
孟映棠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沒有停下過。
道理她都懂。
可是和至親的生離死彆,是人類永遠無法擺脫的悲傷和痛苦。
“不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明氏笑道,“對了,乖,祖母還有一些東西要交代給你。”
孟映棠洗了臉,然後和明氏分坐在羅漢床的兩旁,看她拿出準備好的書信。
“這些你都收好了,等我不在的時候,給信上的人。這算是我和大家的告彆。”明氏道。
她這輩子,是幸福的。
青春作伴,她已有過,後來又有了孝順的兒子,孫子,看著孫子娶妻生子,四世同堂,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度過了一生……
沒有遺憾。
隻盼著家人親朋,都不要為她悲傷。
“彆的我也不囉嗦了,我隻交代關於你婆婆的事情。”
“祖母您說。”
“第一件就是,倘若日後你婆婆遇到合適的人,你們都不要阻攔。哪怕日後她做了太後,有喜歡的人,你們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成全。這是徐家對不住她的地方,讓她卷入了徐家同皇家的糾葛,讓她守寡半生……”
“祖母,我記住了。”
話雖如此,但是孟映棠並不覺得銀姑會再找。
除非日後她老糊塗了。
“還有就是,日後她若是做了太後,不許她乾政。”
“祖母?”孟映棠不解。
“我不是防著她,我是在救她。”明氏歎了口氣道,“映棠,你婆婆心裡的戾氣,一直沒有真正發泄出來。”
對於自己相公的死,銀姑始終無法釋懷。
雖然侯府已破,太後已死,但是日後大權在握的時候,難保銀姑不再繼續找當年涉及其中的小嘍囉,大開殺戒。
可是殺完人呢?
除了自己心中留下的無儘空虛,對自己手染鮮血的厭惡,還能有什麼?
始作俑者已死,實在是沒必要再血流成河。
明氏擔心日後銀姑做了太後,身份尊貴,沒有人再能說動她,所以特意留下了書信。
“還有就是給你的。”明氏歎了口氣,“好孩子,你應該知道是什麼。祖母希望你永遠用不到;但是倘若真有那一日,祖母希望,你還能夠得到自由。彆為難自己,投胎為人不容易,這輩子都彆辜負。不管彆人怎麼對你,自己要開開心心的。”
孟映棠淚如雨下。
她知道,裡麵是放她自由的文書。
倘若徐渡野將來見異思遷,祖母希望能給自己一條退路。
她一直都是這樣,體貼細致,什麼都想到了。
深諳人性,卻還能保持對生活的熱愛,保持溫柔和善良。
得她偏愛,孟映棠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何以為報?
“我的路,快走完了。但是你們還有大好的未來。祖母隻是提前先走一步,去另一個世界,替你們開疆辟土,打下家業。映棠,我們會有重逢那一日的。”
“好。”孟映棠重重點頭,眼淚滑落。
之後的日子,明氏就很少再出門。
銀姑擔心的那個男人,明氏也沒有再見過。
明氏整理自己的舊物件,分送給眾人,也會寫一些回憶的東西。
孟映棠知道,她是在整理自己這一生留存,包括記憶。
孟映棠後來也想明白了,倘若她垂垂老去,也會像祖母這般,細細梳理,平靜等待,然後給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
徐渡野也感受到了什麼,但是他在孟映棠麵前,什麼也沒說過。
他很忙很忙。
因為西北並不是他的,他還得應對西北都督,先把西北穩住,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