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還沒有想過和參軍相認。”
麵對指責,孟映棠依舊平靜。
“以後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到底會走向何方。但是我想,嬸子,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參軍會想不明白嗎?就算眼下不明白,以後還不明白嗎?”
李隨不是蠢笨之人,他隻是不肯對女人的事情上心而已。
當年種種,他身為親身經曆的人,怎麼可能彆人都想明白了,他不明白?
尤其蔡姨娘對自己下手動機,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想到的點。
而且當年母親來過西北,自己又出身西北。
這些聯係起來,又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他明白之後,若是非要我認親呢?”孟映棠道,“我心裡自然是不情願的。但是如果他用徐大哥威脅我呢?嬸子,娘愛我之深,我今生無法報答。但是徐大哥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我萬萬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因為我而被牽連。”
“還有一件事,我想我娘帶我離開,不是想讓我生而無父。她唯一的願望,是希望我過得幸福。”
“我不再是任由人欺負的可憐蟲。我不做攀附的夢,隻是您要我承諾永遠不歸家,我也不敢隨意承諾。隻能說,我們走一步看一步。”
“無論我最終認親與否,娘都不會苛責的,她隻怕我過得不好。”
說著,孟映棠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
大概是她也想做母親了,所以即使隻是想想母親當年為了她,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吃儘了苦頭,她就會覺得內心酸澀難忍。
母愛何其偉大。
但是任何人,都不能用母愛綁架她。
那是母親不願意看到的。
她要帶著母親的祝福,好好地活。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徐渡野內心的不甘和野心。
徐渡野將來會做什麼,遇到什麼困難,她從來不敢想,因為害怕自己會崩潰於對未來的擔心之中。
她也無數次自責,如果徐渡野真的找個厲害的嶽家,會不會對他更有幫助。
自己占據了他妻子的位置,卻給不了他多少幫助。
如果,她是說萬一,將來徐渡野遇到難處,她未必不去找李隨求救。
是,她卑鄙無恥,她利用人心。
可是那是徐渡野。
為了徐渡野,她死又何惜?
一個為了她,願意把尊嚴被人踩在腳底的男人;一個為了她,願意舍命相救的男人……
她能回報他的,唯有更赤城濃烈的愛。
“對對對,好孩子,你說得對!”楊氏聽明白了孟映棠的意思,“他生而不養,他虧欠你的。他以後也沒有什麼其他兒女了……不行,走,我帶你去認親去,讓他給你補嫁妝!我們憑什麼不要!走,走,走!”
她拉著孟映棠就要走。
孟映棠被她如此迅速的轉變,弄得無所適從,掙紮著道:“嬸子,嬸子,您冷靜點。認親這件事,咱們從長計議,且看看李參軍是怎麼想的,什麼態度……”
楊氏苦口婆心勸她,不要為了麵子,連錢都不要了。
要是女兒繼承了李隨所有的產業,那海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這下兩人之間的對話,變得和之前截然相反。
楊氏要拉她認親,孟映棠不肯。
“嬸子,我說的隻是萬一。但是我對他全然不了解,我娘既然帶我離開,肯定有她的顧慮。我們還是順其自然地好。”
過往的種種經曆讓她知道,人生時刻都充滿了變數。
“那就聽你的吧。”楊氏歎了口氣,“其實仔細想想,你娘最初不肯讓你回李家,大概是擔心你的婚事。你現在既然都已經出嫁……”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按照李隨的性情,要是真蠻橫起來,說徐渡野配不上他女兒的話,拆散鴛鴦的事情,這個人真做得出來。
“算了算了,”楊氏撫胸,心有餘悸,“那咱們還是不認了。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真相,那我和你娘情同姐妹,我替她給你補一份嫁妝,你不能不收。”
這個孟映棠是真的不能收。
李泉養家已經這麼不容易了。
八歲的李幼寧,現在時常和周賀、蕭默混在一起,雖然他被養得很好,不卑不亢,但是衣食用度上的差距,讓孟映棠看得心酸。
即使他原本身份就不及,但是孟映棠總覺得,他應該有更好一些的生活。
見她推拒,楊氏拉下了臉:“怎麼,是嫌棄我窮酸?”
“嬸子,”孟映棠拉著她的手誠懇道,“如果我過得不如意,那是一定會來找你哭訴的。日後徐家若是不要我,我也會來賴著您……”
“他敢!”楊氏怒目圓睜,“徐渡野要是敢欺負你,我去把他腿打折了!”
“徐大哥不會欺負我的。”孟映棠笑道,“我在徐家過得很好,生活優渥,祖母疼愛我,相公尊重我。徐家也不缺銀子,我怎麼能讓您再補貼我?”
“我不缺銀子,我缺的是娘家人。”
“您在這裡,您把我當成親女兒一樣疼愛,那無論我日後走到哪一步,心裡都有底氣。”
“您給我的底氣,比嫁妝重要得多。”
“不是非要您節衣縮食,給我出嫁妝,才能證明您疼愛我。”孟映棠誠懇地道,“非但如此,日後幾個弟弟進學也好,娶妻也好,您也得容我表示一份心意。”
“您要強,我知道;可是總歸我們都把日子過好,才是最好的。”
楊氏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哽咽道:“你和你娘,真的一模一樣。這樣貌,這性情,真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她沒有福氣,她若是活到現在,看著你,該多高興。”
孟映棠也落了淚。
她和母親,緣分太淺。
但是曾經有人,為了她拚儘全力,這份愛能夠滋養她一生。
她也是有娘疼的孩子。
李隨病了幾日才能起身。
喜公公在等華清公主回來,暫住王府。
所以李明卿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而且因為皇貴妃待李隨這個侄子親厚,所以喜公公經常替皇貴妃賞賜東西給他,一來二往兩人也很熟悉。
這日,喜公公來探望李隨。
李隨支撐著起身。
喜公公忙攔住他,在床邊坐下,歎氣道:“李參軍,咱們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識了,承蒙你不嫌棄我這個閹人,我們一直君子之交,何必跟我客套?”
李隨掩麵道:“實在是丟人現眼,無顏見故交。”
“都怪那婦人蒙蔽,也是你太過良善。”喜公公開解他道,“如今那毒婦已經得到報應,隻可惜了公子……然而參軍你年富力強,再娶妻生子,不在話下。”
“娶妻生子?”李隨自嘲地道,“我和公公說實話,我早就殘廢之人。”
嬋娟垂手站在一旁,低眉順眼,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李隨竟然肯把這難言之隱說出口,可見和這位公公交情不錯。
嘖嘖,這倆人倒是同病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