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步說話?”方知意的口氣不像是商量。
孟映棠不想露怯,更不想以身涉險,就和書肆掌櫃借了一個房間。
小二替兩人上了兩盞熱茶之後退下去,把門給帶上。
方知意把馬鞭放在兩人之間的小幾上,伸手摸了摸茶杯,笑眯眯地道:“我剛跑馬回來,見到林慕北急匆匆回家,看他樣子,我就猜他遇到了你,果然……”
孟映棠麵色從容,一言不發。
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我把他罵了一頓,”方知意嘴角噙笑,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孟映棠,“彆讓他驚擾了光你。”
“多謝。”孟映棠淡淡道。
現在提起林家,她心裡已經生不出任何波瀾。
與她何乾?
“我和他說,你現在找到了更好的,讓他自己心裡有點數,彆做左擁右抱的春秋大夢了。便是我肯,你也是斷然不肯吃回頭草的。”
說話間,方知意竟然伸手摸了摸孟映棠的手。
孟映棠立刻把手縮回去,不悅地看向方知意,“請自重。”
“你我都是女子,何須介懷?”方知意笑道,“我無意冒犯,隻是有些感慨,你現在在徐家的日子,過得真不錯。比如——”
她抬手,把剛才觸摸孟映棠的指尖放到鼻下輕嗅,動作舉止輕浮風流,眼尾挑起,“冬季乾燥,你抹手的這香膏,倒是有些熟悉,和我用得很像呢!”
孟映棠心裡短暫慌亂。
是,她用的是醉胭脂最昂貴的香膏。
不過慌亂轉瞬即逝。
因為她相信明氏。
祖母既然敢給她用,那必然也想到了現在這般被人撞破的場景。
祖母不慌,她慌什麼?
“是嗎?”孟映棠態度還是淡淡的,不辨喜怒,也讓人看不出情緒。
方知意眼神玩味,她倒是低估了孟映棠。
“是呀,醉胭脂的凝玉膏,二兩銀子一小罐,一個冬天能用三罐不止。”
孟映棠沉默以對。
當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應對。
“沒看出來,雜貨鋪子,那般賺錢。”方知意意味深長地道。
“大概就像我沒想到,太守的女兒願意下嫁。”孟映棠反過來看她,同樣似笑非笑。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最好的應對。
總之,想從她嘴裡套話是不可能套出來的。
“我正好和醉胭脂有點生意上的來往,對醉胭脂幕後的老板很感興趣……”
“是嗎?”孟映棠還是看不出什麼情緒,“林夫人是做大事情的人。”
方知意並不死心,話鋒一轉道:“我聽說你男人去了軍營?這也好,說不定他和白雲間的紅袖就斷了。幾個月的時間,足夠紅袖找到新的恩客。”
見孟映棠不回應,她忽而嫣然一笑,“我從前隻當你男人,床上功夫有一套,才能讓紅袖肯屈就他。現在想想,戲子無情裱子無義,能讓紅袖動容的,恐怕是黃白之物吧。”
她說得實在太過粗俗,孟映棠紅了臉,卻還是義正辭嚴地道:“林夫人自重。”
孟映棠不知道男人床上還講功夫高低,但是她想,無論在哪裡,徐渡野都是頭一等的男人。
隻看她有沒有福氣了。
不過想到曾經嫁過人,她心裡又有些黯然。
不知道這一項,得努力多少才能彌補。
她也並沒有刻意掩飾這種黯然。
方知意意外地發現,她原本以為會手到擒來的試探,到頭來竟然十分艱難?
她倒是小看了孟映棠。
不過今日她也不是白來的,她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方知意也點到為止,喝了茶之後,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孟映棠也平靜地下樓取了硯台,拿著自己的東西回家。
她不敢保留,立刻把這件事告訴了明氏。
“祖母,是不是她察覺到了什麼,故意試探?我,該不會露出什麼破綻了吧。”
孟映棠對上狡猾的方知意,實在對自己沒什麼信心。
“她早就起疑了。”明氏把臘腸從晾衣繩上解下來,看著不少被喜鵲啄食的臘腸,忍不住罵道,“倒是便宜了這些喜鵲,我還沒嘗呢!”
“她早就起疑了?”
“嗯。”明氏道,“很多事情,經不起推敲的。而且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不是沒有人知道背後的主人是咱們,但是知道的人,也知道咱們有靠山。”
“我們的靠山,比太守還厲害嗎?”
“比都督還厲害。”
孟映棠睜大了眼睛。
那得多厲害,她想象不出來。
“等著吧,年後就來了。”明氏道。
這已經是換的第三個靠山了。
希望這次能久一些。
沒辦法,她太能活,而那些靠山,各有各的倒黴。
孟映棠聽明氏這般說,就像吃了定心丸,不再擔心自己的表現。
她拿著新買的東西去送給周溪正。
周賀見她進來,眼神立刻亮了,卻在看到自己祖父嚴肅的神情後,又脖子一縮,把腦袋縮回到了書本後,繼續搖頭晃腦地讀書。
孟映棠也不打斷,把手裡的筆墨紙硯和給周賀買的點心一一放好,然後才垂手站到一邊。
“行了,歇一會兒。”周溪正總算開口。
周賀如蒙大赦,立刻扔了書,過來搖孟映棠的胳膊,“姑姑,姑姑——”
自周溪正和孟映棠師徒名分定下之後,周賀就改口喊她姑姑。
明氏說,周溪正也有自己的盤算。
他大概是看重孟映棠的人品,防止自己突然蹬腿去了,沒有人管周賀。
孟映棠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真有那一日,她也不會不管周賀,畢竟周先生教導過她。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孟映棠笑著摸摸她的頭,把買來的點心先畢恭畢敬地呈給周溪正。
周溪正擺擺手拒絕。
孟映棠這才讓周賀去洗了手,然後在一旁吃點心。
“今日遇到了什麼事?”周溪正忽然問道。
孟映棠一愣,她表現出來了嗎?
“也沒什麼,就是遇到了人試探。”她苦惱道,“先生,我什麼時候,也能變成很厲害的人就好了。”
就像方知意那樣。
“真正厲害的人,不會顯山露水。”周溪正道,“爭一時意氣,便是僥幸略勝一籌,也不過爾爾。把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堅持下來,百折不撓地做成,那才是人生大追求。”
孟映棠若有所思。
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和徐渡野長長久久在一起。
徐渡野喜歡什麼,她就該做什麼。
但是她該做什麼呢?
好像不管她做什麼,徐渡野都沒有反對過呢,即使是讀書這麼過分的事情。
這個問題,問先生不合適,問祖母,祖母不正經。
但是孟映棠明白了,她為了自己的追求,要百折不撓。
徐渡野馬上就要回來了,她似乎,也該準備起來了。
緊張、忐忑、期待……
她沒想到的是,這條賽道,其實也卷了起來。
因為徐渡野,被方知意盯上了。
而道德水準則這種東西,方知意,根本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