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小郎快看!”
棗樹上,林寒酥忽然抬臂前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府前街街麵上八名黑色錦衣騎士一路疾馳至府衙大門。
勒馬後,騎士翻身下馬,八人分作兩列直入府衙。
神情冷硬,動作劃一,遠遠看去,就能感受到那股凜凜不容侵犯的氣勢。
“西衙玄騎。”
丁歲安輕聲道。
玄騎,是西衙明麵上的執法機構,和影司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他們就是玄騎呀!”林寒酥訝然。
金台寺一案涉及大吳勳貴家眷,西衙接手也算情理之中。
丁歲安早通過阮國藩之口得知此事,自然不意外
蘭陽府衙二堂外。
李鳳饒見玄騎親至,當即菊花一緊還以為納了第九房姨娘的事被人告發了。
隨後得知玄騎前來是為了金台寺一案,長出一口氣。
昨日收斂了匪人屍首,經仵作驗屍,他已察覺此案蹊蹺至少探花李胸口的傷勢,以及那名腦袋被轟碎的匪人脖頸處留有的焦黑印跡,都從側麵佐證了此案絕非表麵那麼簡單。
但苦主杜家是王府後人,另一方的王妃上月剛被陛下金口玉言讚了‘天下婦人表率’,兩邊他都不好得罪。
正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呢,西衙主動接手,簡直是雪中送炭。
玄騎的出現,也將杜家人嚇的不輕以至於玄騎帶走卷宗以及賊匪屍首時,沒一個人敢上前多問一句。
就連素來跋扈莽撞的杜三郎也縮著脖子站在一堆婦人身後,全程化身小透明。
“惡人還需惡人磨呀!”
林寒酥遠眺過去,口吻間快意的同時,還有些羨慕令人聞風喪膽、卻代表了強勢皇權的鷹犬人物。
玄騎離開後,府衙大戲落下帷幔。
回返嫮姱園的路上,丁歲安忽道:“王妃,府裡書房在何處?”
“在嫮姱園,怎了?”
“我想去找些書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你?找書看?“林寒酥斜睨過來,眼神裡閃爍著看穿一切的智慧光芒。
你一個小軍漢,看的哪門子書嘛!
想來我院子就直說唄找這種蹩腳理由。
“那你夜裡來吧。”林寒酥目視前方,雙手交疊籠於大袖內,步履穩健,端莊的一臉。
“夜裡?”
“嗯,你上次不是翻過牆麼?”
“呃那好吧。”
當晚亥時。
丁歲安翻牆進入嫮姱園,張嫲嫲已等在牆內。
霽閣一樓,林寒酥脫了孝,換了一身淺粉襦裙,袖口領邊繡了荷蔓滾邊。
這身衣裳是用了心的大吳婦人成婚後多穿灰藍紫等深色色調。
像這種淺粉襦裙多為那些未出閣的小娘子所喜。
林寒酥魅惑臉蛋上雖還殘留些許少女韻致,但作為一個出嫁六年的婦人,這麼穿不免有點裝嫩的嫌疑。
同時,林寒酥還心裡暗暗盤算著今日在西跨院棗樹上,兩人有了那麼點突破禁忌的接觸,小郎今晚就又迫不及待來找她,待會見了是不是該保持些距離?
以免小郎得寸進尺,接下來把控不住節奏。
‘篤篤~’
正胡思亂想間,房門被敲響。
林寒酥馬上坐直了身體,淡然卻威嚴道:“進來~”
‘吱呀~’
張嫲嫲一人入內。
林寒酥側頭往後看了一眼,卻不見後頭有人,含春鳳目不由迷茫,“他呢?”
“丁什長去書房了”
“還真去書房了?”
大吳書籍刊印管控嚴格。
尋常書鋪,除了開蒙讀物、詩詞話本外,就是些講述當朝豐功偉業的書籍。
就連史書也屬於管控類目。
不是不讓看,而是到了一定地位之後才允許讀。
以免無知百姓曲解、解構書中真義。
以丁歲安的家世,根本沒資格接觸這些管控書籍。
長期的知識壟斷,導致普通百姓對這個世界的運行邏輯一無所知,也導致丁歲安這樣的底層軍漢對上層戰力一知半解。
僅有的了解渠道便是民間流傳的話本故事,其中最玄乎的要數三百年前大夏一朝和叛軍作戰時,效力朝廷的道門仙長招來‘星隕’墜入敵營,直接讓兵力優勢的叛軍大潰。
這種宣揚朝廷正統神性的故事丁歲安都當成了三流小說來聽。
但前晚金台寺一戰,丁歲安事後詢問了王喜龜等人,確如阮國藩所言,探花李吟出‘君子不爭’時,王喜龜心下一片茫然,隻覺與人打生打死毫無意義。
雖然隻持續了兩三息便驟然清醒,但生死搏殺之時,兩三息的呆滯夠死上十回了。
這種控人心智的手段,超出了丁歲安的認知。
還有那名山羊胡掌心聚雷和詭異身法
親眼所見後,讓人生出一種‘這方世界竟如此玄妙’的震撼。
同時,他還滿心疑惑前晚自己神庭穴刺痛不假,卻並未出現王喜龜他們那種茫然狀態。
這又是咋回事?
是境界原因?還是距離原因?
想要答案、想要一窺禮釋道三教玄妙,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翻閱各種書籍了。
而蘭陽王府三代王爵為裝點門麵積攢下來的書籍浩若煙海。
丁歲安在一排排書架前走過,撫過書脊的食指在一本叫做《天道玄通經》的書冊上停了下來。
掀開扉頁,丁歲安就被震了一下。
為此書作序者未署名,隻留有印鑒一枚‘正統宸翰’。
正統是國朝年號,宸翰為皇帝手書私印!
能勞駕皇帝作序,不愧為國教。
正文第一頁第一句天道者,人心也。
但粗略翻看罷,令人失望,這本書並沒有太多關於禮教神通的內容,而是一本論述天道教義、強調‘禮’在朝野重要作用的書籍。
大約類似宣傳冊。
書中唯一提到的神通,便是阮國藩前晚剛講過的‘教化’。
‘教化’神通為禮教根本,其中‘天道四維’又是教化神通的理論基礎。
分彆為:君為臣綱,臣不可不忠。
官為民綱,民不可不順。
父為子綱,子不可不孝。
夫為妻綱,妻不可不賢。
整本書看下來,看得丁歲安既難受又彆扭這禮教,根本就是剽竊、歪解了儒教經義嘛!
儒教雖有自身局限性,但綱常闡述邏輯卻也強調了彼此的責任和義務。
而禮教隻講‘臣不可不忠’‘民不可不順’,儒教原義卻還有這麼一句:君為臣綱,君不明,臣投他國;官為民綱,官不廉,民起攻之!
丁歲安若有所悟,反手又將玄通經翻回第一頁,對那句‘天道者,人心也’有了重新理解。
天道四維‘忠順孝賢’,皆媚強權!
君臣之間,君為強者,是以隻講‘臣不可不忠’
官民之間,官為強者,是以隻講‘民不可不順’
父子之間,父為強者,隻講‘父不慈,子不可不孝’
夫妻之間,夫為強者,隻講‘夫不正,妻不可不賢’
通篇隻有強者對弱者的單向規訓,卻不提任何義務。
就像父子之間,當下普遍大家族式的家庭中,父輩無疑掌握著生產資料、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做兒子的,當時或許對父親的強權滿腹牢騷。
但當兒子變成父親又會主動去維護沒有設置任何前提條件的‘子不可不孝’。
這就是禮教要的‘人心’。
看似不講道理,卻非常符合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