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兩人一身泥水地跑回麵包車旁,帶進一股寒氣和水汽鑽進車廂。
“怎麼樣?工具呢?”林尋立刻問道,麻文文也側過頭“看”向他們。
“艸,彆提了!”蔡坤一邊擰著濕透的衣角,一邊氣呼呼地把剛才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尤其著重描述了小夥如何攛掇他們翻牆。
“…你說這小子是不是有病?還是真把我們當傻子了?翻牆進去給他開門?我呸!我看他就是沒安好心!指不定那修理廠裡藏著什麼貓膩呢!”
樂東補充道:“那廠子大門關著,他自稱是徒弟卻進不去,非要我們翻牆進去開門,還說擔心他師父沒失蹤,說不定在裡麵,我們覺得太蹊蹺,沒敢答應,就回來了。”
“攛掇你們翻牆?”林尋的眉頭瞬間擰緊,警察的直覺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異常。
“這行為剛開始就很可疑,一個真正的徒弟,就算再擔心師父,第一反應也應該是報警,就算打不開門,也是找其他熟悉的人幫忙,而不是讓幾個完全陌生的路人去翻牆,這不合邏輯。”
她沉吟片刻,果斷推開車門,“走,帶我過去看看那個修理廠,還有那個小夥,我得當麵問問他。”
樂東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行,我跟你去。老蔡你留下跟麻大師一起,鎖好車門。”
蔡坤巴不得不去:“快去快回。”
車外,樂東帶著林尋,再次衝向那片小樹林和修理廠的方向。
雨勢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天色更加晦暗,仿佛提前進入了黃昏。
很快,兩人又回到了修理廠那兩扇緊閉的綠漆大鐵門前,然而,門口空空如也,那個黑瘦小夥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人呢?”樂東四下張望,除了雨幕和樹林,什麼也沒有。“跑了?”
林尋沒有回答,她目光掃視著修理廠周圍的環境,抬手敲了敲大門,見無人回應後,邁步想繞著修理廠走一圈查看。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生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突兀地響起!
樂東和林尋猛地轉頭,隻見修理廠那兩扇緊閉的綠漆大鐵門,其中一扇,竟然從裡麵被緩緩拉開了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從門縫裡探了出來。
那是一個老頭,看起來六十多歲,頭發花白稀疏,臉上溝壑縱橫,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和長期沾染油汙留下的黑印。
他身上穿著一件同樣沾滿油汙的工裝連體褲,手裡還拿著一個沾滿油泥的扳手。
“你們…”
他眯著眼,似乎不太適應外麵的光線,疑惑地看著站在雨中的樂東和林尋。
“你們…找誰啊?”老頭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樂東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頭,再看看空無一人的門口,之前那個小夥的話語瞬間湧上心頭。
他幾乎立刻就在心裡給那個小夥定了性:地痞流氓,絕對是!什麼找師父,什麼師父失蹤,全是扯淡!明擺著這老頭好端端地在廠裡呢,那小子要麼是想騙他們翻牆行竊,要麼就是純粹的精神不正常!
樂東心裡憋著一股被愚弄的火氣,上前一步,語速很快地說道:
“老師傅,您是李剛師傅吧?我們是過路的,車壞在路肩上了,剛才碰到個小夥子,黑黑的,二十來歲,說是您徒弟,帶我們來這兒修車,結果到了門口,他又說他進不去,非要我們翻牆進來給他開門,我們覺得不對勁就沒答應,這不剛走,您就出來了!”
老頭——李剛師傅,聽著樂東的話,布滿油汙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那雙渾濁的眼睛在聽到“徒弟”兩個字時,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他慢吞吞地走出大門,站在屋簷下避雨,目光掃過樂東和林尋,又看了看遠處的國道方向,似乎在確認他們的話。
“哦…車壞了啊…”他像是才反應過來樂東話裡的重點,聲音依舊沙啞平靜,“能修,不過我不能出去拖車,廠裡有拖車工具,你們自己把車弄過來吧。”
他說著,轉身走進門內,伸手指了指門內一處角落的工具。。
樂東雖然對那小夥滿腹疑惑,但眼下修車要緊,也顧不上多想了。
他連忙走進去拾起工具,連聲道謝, 而另一旁的林尋一直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李剛師傅那張布滿油汙的臉,以及他看似平靜的舉止。
在樂東接過工具走出時,她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李師傅,您一個人在這開廠子?這地方看著挺偏的,平時…沒什麼人來找麻煩吧?”
李剛正準備轉身回屋的動作,在林尋問出這句話時,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他側過身,渾濁的眼睛看向林尋,那張被油汙和歲月深刻雕琢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像是麻木深處翻湧起的苦澀和…恐懼。
他乾裂的嘴唇動了動,沙啞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飄忽:
“麻煩…?”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咀嚼這個詞的分量,然後,緩慢而清晰地吐出:
“有。”
林尋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追問道:“哦?什麼麻煩?”
李剛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身後磚瓦房子,他沒有直接回答林尋關於“麻煩”的問題,隻是用一種痛苦且低沉的聲音說道:
“姑娘…你說的那種小混混找茬,不算什麼。
我說的麻煩…是真正害我。”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一股寒意,不等林尋追問,他又開口:
“而且,不是一個人害我。”
他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目光掃過林尋和剛拖起工具準備走的樂東,那眼神複雜難辨,最終定格在虛空。
“是…三個人。”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極其不好的事情,布滿油汙和皺紋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
“還有件事…”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樂東,渾濁的眼底深處,翻湧起一絲深沉的悲傷和…死寂。
“你剛才說看見那個人自稱是我徒弟,不錯,我確實有過一個徒弟。”
“但他…”
李剛的聲音陡然變得乾澀,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一字一句地砸在冰冷的雨幕裡:
“十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