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ktv的走廊,像一條通往地獄的、光怪陸離的甬道。
牆壁上貼著暗紅色的浮誇壁紙,腳下是厚重到能吸走一切聲音的深色地毯。空氣中彌漫著酒精、香水和中央空調那股沉悶的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奢靡的味道。
許願緊緊抓著江弈的衣袖,手心裡的汗幾乎要將那塊布料浸透。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跳聲,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背景中,擂鼓般地敲打著耳膜。
江弈的腳步很穩,沒有絲毫遲疑。他就像一個已經對自己的命運宣判了死刑的囚犯,正平靜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早已預設好的刑場。
終於,他在一扇雕刻著誇張花紋的、門牌號為“888”的包廂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回頭,隻是用那隻空著的手,覆在了許願那隻緊抓著他衣袖的手上,用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待在我身後。”
他丟下這四個字,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感情,卻像一道冰冷的命令。
然後,他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轟——”
一股更加濃烈的、混雜著煙草味的酒氣,伴隨著震破耳膜的搖滾樂,瞬間撲麵而來。
包廂極大,裝修得如同一個小型宮殿。巨大的水晶吊燈下,幾個畫著濃妝的女孩正尖叫著搖晃著骰盅,而沙發的主位上,李文峰正像個土皇帝一樣,翹著二郎腿,手裡夾著一根雪茄。
他的身邊,坐著那個黃毛張偉,還有幾個白天在機房見過的跟班。
茶幾上,擺滿了空酒瓶和果盤,一片狼藉。
在他們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包廂裡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了門口。
李文峰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眯著眼睛,視線越過江弈,落在了他身後那個隻敢探出半個腦袋、臉色慘白的許願身上。
他笑了。
那笑容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與玩味。
“喲,還真把小女朋友帶來了?”他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輕易地壓過了背景音樂,“江弈,可以啊你,知道自己要挨揍,還特地帶個觀眾來欣賞?怎麼,想讓她看看你有多‘男人’?”
周圍立刻爆發出哄堂大笑。
“峰哥,你這就不懂了,人家這叫情趣!”張偉怪笑著附和,“美女,彆害怕,待會兒我們下手會輕點的,保證不把你男朋友打得太難看。”
許願的臉“唰”地一下,血色儘褪。
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江弈卻仿佛沒聽到那些刺耳的羞辱,他隻是麵無表情地走進去,將許願拉到自己身後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然後才轉過身,看著李文峰。
“我來了。”他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李文峰掐滅了雪茄,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他比江弈矮了半個頭,卻因為那股囂張的氣焰,顯得壓迫感十足。
他走到江弈麵前,伸出手,像在安撫一條狗一樣,拍了拍他的臉。
“江弈啊江弈,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這麼不開竅。”他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說了,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是來給你一個機會,一個……跟我重歸於好的機會。”
他指了指茶幾上那排還未開封的、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洋酒。
“看到沒?三瓶。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它們喝完,再跪下,給我磕三個頭,喊我一聲‘峰哥’。”他湊到江弈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陰冷地笑道,“今天這事,就算了了。以後在這濱大,我罩著你。”
許願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三瓶洋酒!還是烈酒!
這要是全喝下去,彆說胃出血,當場酒精中毒送去急救都有可能!
這根本不是和解,這是謀殺!
江弈的黑眸,驟然一縮。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
許願知道,這是他即將爆發的邊緣。
不行!
絕對不能讓他喝!也絕對不能讓他動手!
“等一下!”
就在江弈開口拒絕之前,許願猛地從他身後衝了出來,張開雙臂,像一隻護食的貓,將江弈死死地擋在身後。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江弈。
他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衝出來的、瘦弱的背影,眉頭狠狠地擰成了一個川字。
許願仰著頭,直視著李文峰那張寫滿錯愕的臉,心臟狂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聲音卻因為極度的緊張而顯得異常尖銳。
“不能喝!”
李文峰愣了幾秒,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你說什麼?小美女,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當然有!”許願豁出去了,將自己那個“唯利是圖”的人設,發揮到了極致,“他是我的搭檔!他的身體健康,直接關係到我們能不能拿到那十萬塊獎金!這酒要是喝下去,喝出了毛病,耽誤了比賽,這個損失誰來賠?”
她叉著腰,一副準備跟人拚命的潑婦模樣。
“你想讓他喝酒,可以!”她伸出一根手指,報出了一個她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數字,“一杯,一萬塊!喝之前,先把錢付了!這是我們團隊的誤工費、營養費、還有精神損失費!”
整個包廂,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許願。
就連李文峰,臉上的嘲弄也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荒謬的、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在他麵前,用這種方式跟他談條件。
而站在許願身後的江弈,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瘦弱的背影,看著她為了保護他,不惜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可理喻的、滿身銅臭的瘋子。
她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他知道,她怕得要死。
可她,一步都沒有退。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死寂之後,李文峰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有意思!真他媽有意思!”他一邊笑,一邊鼓著掌,“江弈,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個活寶?一杯一萬?她怎麼不去搶銀行啊?”
他身後的跟班們也跟著哄笑起來,看許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許願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
李文峰笑夠了,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冷的、被冒犯的狠戾。
他從錢包裡,掏出一遝厚厚的鈔票,足足有兩三萬的樣子,然後猛地,朝許願的臉上砸了過去!
“啪——!”
粉紅色的鈔票,像一場屈辱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在許願的頭上、臉上,然後紛紛揚揚地散落一地。
“想要錢是嗎?”李文峰的聲音,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老子有的是錢!”
他指著地上的鈔票,又指了指江弈,臉上是病態的、施虐的快感。
“你,現在,把你這個小男朋友喝倒。你讓他喝一杯,我就讓你從地上撿一千塊錢。怎麼樣?這個生意,劃算吧?”
他這是,要讓她親手,把江弈灌倒。
他要用這種方式,來踐踏他們所有人的尊嚴。
許願徹底愣住了,她看著散落在腳邊的、帶著侮辱意味的鈔票,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屈辱感,讓她渾身發抖,連嘴唇都在哆嗦。
而江弈,在那些鈔票砸在許願臉上的那一刻,他身上那股一直被死死壓抑著的、冰冷的氣息,轟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