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餘暉透過研究所五樓長長的玻璃窗,斜斜地灑在空蕩的走廊上,像一層薄薄的金紗鋪展在冷灰色的地磚之間。夕陽的光線被窗框切割成條狀,隨著微風輕晃的窗簾,光影也在牆麵上緩緩遊移。整層樓靜得幾乎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
張慧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無意識地滑動著蘋果手機的屏幕,時間顯示:17:30。她抬頭環顧四周,李浩然早已拎著雙肩包匆匆離去,孫勇勝臨走前還衝她擺了擺手,黃燕則一邊穿外套一邊抱怨今天地鐵又在修,估計得堵到八點。辦公室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牆上的掛鐘上。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像在催促著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從走廊儘頭傳來——“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那旋律帶著一絲懷舊的沙啞,是張芸的專屬鈴聲。張慧嘴角微微上揚,心裡泛起一絲微妙的情緒。
她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往所長的辦公室方向走去。腳步輕得像貓,生怕驚動了什麼。研究所的五樓此刻已近乎空無一人,其他科室的燈都熄了,隻有所長辦公室的門縫裡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她靠近那扇門,耳朵貼在冰涼的金屬門框上,聽見了劉小寶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你還沒下班嗎?”電話那頭,是張芸慵懶中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我今天有點頭暈,你趕緊回來,帶帶一鳴。”
“老婆,彆急,再等一會兒,我就走了。”劉小寶的聲音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所長辦公室的衛生還沒搞完,我得把地板拖一遍,不然明天他又得嘮叨。”
“你總是這樣,工作第一,家第二。”張芸半嗔半笑,“一鳴都快餓哭了,你再不回來,我就把飯倒了。”
“哎喲,我的姑奶奶,彆鬨了。”劉小寶笑得更軟了,“我保證,六點前一定到家。你先哄哄孩子,我這邊收個尾,馬上就走。”
張慧站在門外,聽著這番對話,心裡像是被什麼輕輕撓了一下。她忍不住笑了,又覺得有點酸。姐姐張芸比她大1歲,性格溫婉,從小就是家裡的“好孩子”,而她張慧,則是那個叛逆、倔強、總想證明自己的妹妹。如今姐姐嫁給了劉小寶——那個在研究所裡出了名的老實人,話不多,做事卻一絲不苟,連拖地都要拖三遍才肯罷休。
可就是這麼個“木頭人”,在電話裡哄老婆的樣子,卻溫柔得讓人心顫。張慧靠在牆上,手指無意識地卷著一縷發絲,心想:這男人,平時看著呆頭呆腦的,怎麼一到姐姐麵前就這麼會說話?
她忽然起了個念頭——既然劉小寶還要一會兒才走,不如……逗他一逗?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長。她已經37歲了,可骨子裡那股頑皮勁兒從未消失。小時候她就喜歡躲在門後嚇唬姐姐,現在雖然身份變了——她是小姨子,他是姐夫——但那種惡作劇的衝動,卻像血液裡流淌的本能。她屏住呼吸,像一隻夜行的貓,沿著牆邊緩緩前行。研究所的地板剛被拖過,還泛著濕漉漉的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的高跟鞋被她提在手裡,赤腳踩在微涼的地麵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前方,劉小寶正彎著腰,用力拖著所長辦公室外的走廊。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拖把在他手中來回推拉,動作麻利而專注。他嘴裡還哼著那首《曾經的你》,調子跑得離譜,卻唱得認真。
張慧躲在拐角的消防栓後,偷偷觀察著他。她忽然發現,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男人,獨自一人時竟如此生動。他拖完一段地,直起腰活動了下脖子,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眉頭微皺:“六點差十分,得快點了,不然芸姐該生氣了。”
他說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火急火燎地推著拖把往樓梯間方向走去。張慧見狀,立刻貼著牆跟了上去。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像是回到了中學時代,偷偷跟蹤暗戀的男生。可這一次,她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那一瞬間的惡作劇快感。
劉小寶走到五樓儘頭的清潔間,把拖把放進水桶衝洗,水聲嘩嘩作響。張慧躲在走廊另一側的檔案室門口,透過門縫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看見他擰乾拖把,關掉水龍頭,然後提起工具箱,準備離開。
就是現在!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從門後閃出身來,赤腳踩在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緊接著,她壓低聲音,模仿鬼片裡的腔調,幽幽地說:“小寶……你……還不走嗎?”
劉小寶渾身一僵,手裡的工具箱“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轉身,臉色瞬間煞白,眼睛瞪得像銅鈴:“誰?!誰在那兒?”
張慧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抱著肚子彎下腰:“哈哈哈,姐夫,你嚇成這樣?是我啊!”
劉小寶愣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又是氣又是笑:“張慧!你瘋啦?!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以為所長半夜回來查崗!”
“查崗?”張慧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你怕所長,就不怕我這個小姨子?”
“你比所長可怕多了!”劉小寶撿起工具箱,假裝生氣地瞪她,“大晚上的不回家,裝神弄鬼,你還是不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怎麼了?”張慧歪著頭,眨了眨眼,“37歲就不能調皮了?再說了,你剛才打電話哄姐姐的樣子,那麼甜,我不得來考驗考驗你,看看你是不是表裡如一?”
劉小寶臉一紅,撓了撓頭:“這……這有什麼好考驗的?我對芸姐當然是真心的。”
“哦——”張慧拖長了音調,故意調侃,“那我可得告訴姐姐,說你工作到六點,其實是在樓道裡跟小姨子約會。”
“你敢!”劉小寶作勢要追她,張慧笑著後退幾步,拎起高跟鞋,轉身就往樓梯口跑。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裡回響。劉小寶追了幾步就放棄了,站在原地喘著氣,無奈地搖頭:“你們張家的姑娘,一個比一個能折騰。”
張慧在樓梯拐角停下,回頭衝他做了個鬼臉:“那你還娶了我姐,活該!”
……
嚇唬完姐夫,張慧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單溫了,忽然,她耳邊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一種機器的蜂鳴聲。那聲音低沉而持續,像是從地底深處緩緩爬升上來,又仿佛貼著耳膜輕輕震動,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節奏感。她腳步一頓,原本輕鬆的心情瞬間凝固。走廊儘頭的燈光忽明忽暗,映得牆壁上的影子扭曲晃動,像是某種活物在無聲地蠕動。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蜂鳴聲並未消失,反而隨著她的靜默愈發清晰,如同某種精密儀器在黑暗中悄然運轉。
她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壓下心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循著聲音走去。高跟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在空蕩的走廊裡回蕩,仿佛每一步都驚擾了沉睡的幽靈。蜂鳴聲越來越近,方向明確地指向五樓儘頭那扇從未開啟過的鐵門——那間一直上鎖的房間。張慧停下腳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記得所裡的人提起過這間屋子時,語氣總是壓得極低,眼神閃爍,仿佛多說一句都會招來不測。
她伸手觸碰那扇門,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門把手上積著薄薄一層灰,但奇怪的是,鎖孔周圍卻異常乾淨,像是最近有人頻繁開合。她皺了皺眉,腦海中閃過無數傳言——有人說這房間藏著q大師未公開的研究成果,有人說是某種禁忌實驗的遺留,甚至還有人說,那裡麵關著“不該存在的東西”。她本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說法,可此刻,那持續不斷的蜂鳴聲卻像一根細線,悄然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這就是研究所傳得神乎其神的“暗房”。在所裡老員工的口中,它幾乎成了一個禁忌的代號,一個隻在深夜閒聊時才會被提起的名字。據說,這裡曾是已故的研究所創始人q大師的專屬辦公室。q大師生前極為神秘,極少露麵,卻主導了多項顛覆性的科研項目,從量子意識傳輸到生物電場重構,每一項都超前於時代,甚至觸及了科學與哲學的邊界。他常年獨居於此,整日與複雜的儀器為伴,據說連最親近的助手也從未被允許踏入這間屋子半步。
他去世那天,整棟大樓的電力係統曾短暫癱瘓,監控全部失靈,而他的屍體被發現時,正端坐在辦公椅上,雙眼微睜,嘴角竟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自那以後,研究所高層下令永久封閉這間房間,鑰匙被封存在檔案室最深處,連安保記錄中也刻意抹去了它的存在。然而,奇怪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值班人員聲稱聽到五樓傳來低頻震動,或是看到走廊儘頭閃過一道幽藍的光。
更令人不安的是,曾有實習生在深夜加班時,透過門縫瞥見屋內儀器仍在運轉,屏幕上跳動著無法解讀的數據流。可當安保人員趕到時,一切又恢複死寂,仿佛從未發生。久而久之,人們開始相信,q大師的研究並未真正終止——他的意識,或許以某種形式,仍在這間“暗房”中繼續著未完成的實驗。
張慧站在門外,手指微微發抖。她忽然意識到,那蜂鳴聲並非機械故障,而是一種有規律的信號,像是在傳遞某種信息,又像是在……召喚。她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q大師那張模糊的老照片——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看透時空的儘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推開這扇門,但她清楚,一旦踏入,她所認知的世界,或許將再也無法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