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肖鋒站在鎮政府大院裡,盯著手表秒針劃過七點三十分,指尖輕輕叩了叩公文包——
裡麵裝著縣自然資源局的測繪圖、王大娘的宅基地審批原件,還有趙二狗四本紅皮土地證的複印件。
"肖科,李所長他們到了。"鄭敏抱著一摞執法記錄儀跑過來,發梢沾著露水,透出清晨的涼意。
"綜治辦老周說挖土機在村口等著,就是趙老板的人在院門口轉悠,剛才還衝我吹口哨。"她說話時氣息微喘,像是跑了段路,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
肖鋒抬眼望過去,兩個花襯衫男人正倚著摩托車抽煙,見他看來,其中一個故意把煙頭彈在地上,火星濺起又熄滅,空氣中飄來一股焦糊味。
那人用鞋跟碾出焦黑的痕,動作慢而挑釁。
他低頭整理袖扣,指甲蓋在金屬扣上掐出月牙印,手指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昨晚那通威脅電話裡的電流雜音還在耳邊響,可此刻他胸腔裡燒著團火,燒得每根神經都繃成了弦。
九點整,聯合工作組的車停在趙家宅院門前。
朱漆大門“吱呀”打開時,趙二狗正叼著雪茄倚在門廊下,花襯衫敞到肚臍,金鏈子在晨霧裡晃得人眼疼。
陽光穿過薄霧灑在他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肖書記這陣仗,是來查我家風水的?"他吐了個煙圈,煙尾掃過肖鋒肩頭,煙草味混著濃重的香水味撲麵而來,"昨兒還說要喝茶,今兒就帶大隊人馬,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肖鋒微笑著退後半步,讓出身後扛測繪儀的技術員:"趙老板誤會了,我們查的是法律紅線。"他餘光瞥見李誌勇摸了摸腰間的執法記錄儀,金屬外殼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寒光。
王大娘縮在人群最後,攥著個藍布包的手背上青筋直跳,布料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測繪儀的激光掃過院角那堵新砌的青磚牆時,趙二狗的笑僵在臉上。
技術員舉著測距儀喊“一百二十八平米”的瞬間,他的雪茄“啪嗒”掉在地上,鞋跟重重碾上去:“放屁!我審批的是七十平!”
“趙老板請看。”肖鋒翻開公文包,抽出兩張圖紙並排攤開——一張是趙二狗的宅基地審批圖,標注清晰的七十平米;
另一張是無人機測繪的實景圖,青磚牆外還圈著片菜地,“這多出的五十八平,壓的是王大娘家的祖傳地。”
他轉身看向王大娘,老人的藍布包正在抖,布料摩擦聲更急促了,可抬眼時目光像把刀,“王嬸,您說是不是?”
“是!”王大娘突然擠到前麵,藍布包“嘩啦”倒在石桌上——裡麵是半塊帶泥的青磚,泥土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她抓起青磚砸向趙二狗腳邊,磚塊撞擊地麵發出悶響,“你們說意外,可他手機裡還存著你們逼他簽的‘補償協議’!”她怒吼著,聲音嘶啞卻有力。
趙二狗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他抄起石桌上的紫砂壺要砸,李誌勇“唰”地擋住,執法記錄儀的紅燈在他眼前晃:“趙先生,根據《土地管理法》第七十七條,您涉嫌非法占用土地。”
他抖開《責令限期整改通知書》,紙張在風中嘩嘩作響,“限您三日內退還土地,恢複原狀。”
“你們誰敢動我?”趙二狗的手指幾乎戳到李誌勇鼻尖,可突然又笑了,摸出手機劃拉兩下,“我堂哥趙國棟剛還說要請肖書記吃飯呢,這會子打電話問問?”
他揚起手機屏保,趙國棟在酒桌上搭著他肩膀的照片刺得人眼疼。
肖鋒盯著那照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他冷靜下來。
“趙主任今早去市委開會了,您不妨現在打。”他說完,語氣平靜得像湖麵。
趙二狗的手指在撥號鍵上懸了半分鐘,突然“哐當”摔了手機。
他衝門裡喊了聲“黑子”,立刻有四個壯實男人衝出來,抄起鐵鍬堵在院門口:“想走?先把測繪儀留下!”
“肖科!”鄭敏拽他袖子的手在抖,聲音也抖,“要不…要不先報警?”
“不用。”肖鋒摸出手機打開錄音,舉到趙二狗麵前,聲音清亮,“趙老板,暴力阻礙執法是要加刑的。”
他掃過四個壯漢緊繃的胳膊,又補了句,“您堂哥昨天還說‘現在風頭不對’,您說他要是知道您在這兒鬨,會怎麼想?”
趙二狗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盯著肖鋒手機裡的通話記錄截圖——淩晨三點十七分,趙國棟發的“最近彆惹事”。
他終於泄了氣,揮揮手讓壯漢退開:“走!算我栽!”
中午時分,肖鋒在食堂扒拉兩口飯,手機突然震了。
是王建國發來的視頻:王大娘家院門口堵著三輛摩托車,兩個男人蹲在台階上啃玉米,玉米粒的聲音隔著屏幕都能聽見。
其中一個正把煙頭按在門框上,焦糊味仿佛從屏幕裡飄了出來。
“肖科,我奶說她不怕!”王建國的聲音帶著哭腔,“可那倆混蛋往院裡扔酒瓶子,砸了我爸的遺照!”
肖鋒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木筷斷裂的脆響驚醒了周圍的同事。
他摸出鎮司法所張所長的電話,邊撥邊往辦公室跑:“老張,王大娘家的人身安全保護申請,現在就去做筆錄!”又喊住路過的鄭敏,“小鄭,帶攝像機跟我走,把王嬸家的損毀情況全拍下來!”
下午兩點,村委會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
肖鋒站在投影儀前,牆上投著趙二狗的審批圖和實景對比。
王大娘攥著藍布包坐在第一排,每說一句“他們夜裡來砸牆”,台下就響起一片“就是”、“我也見過”的應和。
趙二狗踹開門衝進來,額角還沾著沒擦淨的血,在燈光下泛著暗紅。
他撲向王大娘,被兩個村民死死架住,咆哮聲如野獸般回蕩在屋內:“老東西你敢胡說!協議?我簽的是補償!她收了錢還鬨,就是訛人!”
“那你敢不敢看看這協議?”王大娘從藍布包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紙,紙張邊緣磨損,墨跡模糊,“你按手印時說‘這是領補貼的收據’,可上麵寫的是‘自願放棄宅基地所有權’!”
她把紙拍在桌上,紙張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我男人臨死前把它塞我手裡,說‘媽,這東西要見光’!”
傍晚七點,鎮政府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窗外的風卷著槐樹葉打在玻璃上,簌簌作響。
肖鋒把王大娘的協議掃描件、測繪報告、執法記錄儀錄像全拖進壓縮包,點擊發送給蘇綰的郵箱。
他望著屏幕上“發送成功”的提示,想起老書記說的“要掀翻屋頂,先讓房梁上的灰落下來”——現在灰落了,屋頂該動了。
夜風吹過村口老槐樹時,肖鋒正鎖辦公室門。
遠處傳來“滋啦”一聲電流響,像是廣播站的話筒被碰著了。
他頓住腳,望著鎮文化站方向忽明忽暗的燈光,嘴角慢慢翹了起來。
明天,該讓那些灰,見見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