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銅牌下的人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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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組織部大樓的玻璃幕牆,在七樓走廊灑下一道斑駁光影。

陽光在地磚上跳躍,像是某種未言明的情緒,在寂靜中緩慢蔓延。

陳富明站在那裡已有三分鐘,影子斜斜地落在腳邊,像某種無聲的提醒。

空氣中浮著淡淡的灰塵,在光線中緩緩旋轉,仿佛連時間都凝滯了。

銅牌上“青年乾部科”五個字被擦得鋥亮,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卻讓他心頭一緊——

昨夜那封匿名郵件還在腦海裡回響:“組織部不是扶貧辦,有些規矩,彆太天真。”

他伸手輕撫門框,木質紋路細膩溫潤,新漆未乾的微澀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一絲刺鼻的氣味,仿佛某種隱秘的警告。

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隱約能聽見低語聲和紙張翻動的窸窣聲,像是壓抑的情緒在密閉空間中發酵。

聲音時斷時續,如風穿林間,令人神經緊繃。

推門而入的一瞬間,正在倒茶的科員手一抖,瓷杯磕在托盤上的脆響在靜默中格外刺耳,仿佛一根針落地,驚破了沉寂。

橢圓形會議桌旁,八九個科室成員或低頭翻文件,或盯著手機屏幕,見他進來,有兩個勉強扯了扯嘴角,更多人則低頭盯著桌麵,鋼筆帽在指節間轉得飛快,仿佛以此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紙頁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像一場無聲的風暴。

“陳科長坐這兒吧。”辦公室主任老周從主位側邊探出頭,手指點向最末的單人椅。

那位置緊挨暖氣片,卻被綠植擋了半邊,隻有斜斜的一道陽光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暖意混雜著植物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卻沒有帶來一絲舒適感。

陳富明坐下時,椅腿在地板上刮出細微的聲響,像根針戳破了滿室的安靜。

空氣仿佛更重了幾分。

分管副部長李懷林踩著點進來,藏青西裝熨得沒有半道褶皺,衣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腳步聲清晰可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心頭。

他掃了眼會議室,目光在陳富明臉上頓了半秒,便移向牆上的“任人唯賢”標語:

“今天主要是迎新,小陳同誌從基層上來,經驗豐富,以後多帶帶年輕人。”

掌聲稀稀拉拉,像是敷衍的應和,夾雜著幾聲輕微的咳嗽。

李懷林的茶杯在桌上輕叩兩下:“散會吧。”

轉身要走時,他的秘書小孫突然從門外閃進來,遞上一個牛皮紙袋:“部長說,這是近年青年乾部考核細則,陳科長先熟悉下。”

陳富明接過袋子,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毛糙——明顯是從舊文件上拆下來的,帶著潮濕與時間的痕跡,還有些許黴味。

他抬眼時,李懷林已經走到門口,連個眼神都沒留。

“陳科,要不去我辦公室坐坐?”老周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眼角卻往門口瞟。

話語中帶著一絲試探,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焦慮。

陳富明搖頭:“先回科裡看看。”

青年乾部科的辦公室在走廊儘頭,門沒鎖。

推開時吱呀一聲,老舊鉸鏈發出刺耳的。

門內三張辦公桌蒙著薄灰,靠窗那張的抽屜半開著,露出半截褪色的筆記本,封麵還殘留著模糊的墨跡,散發著一股陳年紙張特有的酸味。

他剛要整理,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

是林秀蘭發來的消息:“市圖書館三樓文學區,《滄浪之水》第三排。”

市圖書館的空調開得很足,涼意貼著皮膚滲進骨縫,連呼吸都帶著金屬般的寒氣。

陳富明找到那本書時,一張便簽從書頁間滑落,字跡娟秀如她本人:“周文斌今早六點坐高鐵去了省城,同行的有李墨臣的司機。”

紙角洇著水痕,像是剛寫完就急著夾進去。

“陳科長?”林秀蘭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藍布外套的口袋裡鼓著一本熟悉的《飛鳥集》。

布料粗糙,隨她的動作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她指尖絞著衣擺,眼尾微微發紅:“我托團市委的朋友查的車票信息……你現在樹大招風,周文斌這種人……”

“我知道。”陳富明把便簽折成小塊塞進錢包,“謝謝。”

林秀蘭的耳尖泛起薄紅,正要說話,圖書館的廣播突然響起:“請讀者保持安靜。”

她慌忙後退半步,碰倒了旁邊的書架。

幾本《資治通鑒》嘩啦啦掉下來,管理員的目光立刻掃過來。

紙張拍打地麵的悶響在空曠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我先走了。”她彎腰撿書,發梢掃過陳富明的手背,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晚上……彆加班太晚。”

陳富明抱著書走出圖書館時,風裡的桂花香淡了些,夾雜著秋末的涼意,吹得他脖頸一陣發緊。

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

他摸出手機,翻到吳誌勇的號碼。

三天前他以“青年乾部廉政教育”為由,向李懷林提議邀請縣紀委的人來做講座,當時李懷林皺著眉說“形式主義”,現在倒成了破局的楔子。

培訓課設在周五下午。

吳誌勇穿件洗得發白的灰襯衫,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紅繩——那是上次扶貧案後,黃阿婆硬塞給他的“保平安”。

布料已經泛白,但依舊緊緊係著。

陳富明坐在最後排,看著他點開t,標題是《基層乾部的廉潔紅線》。

投影儀的嗡鳴聲中,吳誌勇的聲音沉穩有力。

“去年某鎮扶貧款挪用案,主犯雖已落網,但據我們掌握的線索……”

吳誌勇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交頭接耳的人群,“仍有個彆乾部存在資金過賬、虛假申報等行為。”

會議室裡響起抽氣聲,還有鋼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

陳富明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小王摸出手機快速打字,人事科的老宋則捏著筆在筆記本上畫圈,墨跡暈開一片。

散場時,小王端著茶杯湊過來:“陳科,吳乾事說的餘黨……不會是咱們係統的吧?”

“我也不清楚。”陳富明垂眼翻資料,“但組織上查案,向來是一查到底。”

小王的喉結動了動,茶杯蓋“當”地磕在杯沿上,清脆又突兀。

醫院的消毒水味裹著暖意湧進鼻腔,與他後頸的緊張感形成鮮明對比。

藥水氣息濃烈,幾乎讓人窒息。

張翠娥靠在病床上,床頭的保溫桶敞著,雞湯表麵結了層油花,油膩膩的香氣撲鼻而來。

王小娟從護士站跑過來,白大褂口袋裡插著體溫表:“阿姨今天又說頭暈,測了血壓15095。”塑料體溫計碰撞的聲響讓她顯得焦躁。

“媽,我給你帶了糖藕。”陳富明把保溫袋擱在床頭櫃上,伸手摸張翠娥的額頭。

老人的皮膚燙得驚人,卻攥著他的手直發抖:“富明,我夢見你爸了……他站在老房子門口,說外麵風大,讓你回家。”

王小娟扯了扯他的袖子,聲音壓得像歎息:“阿姨最近總說胡話,我問過心理科,可能是術後抑鬱……需要家人多陪伴。”

深夜十點,陳富明坐在陽台的藤椅上。

樓下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映在防盜網上像道裂痕。

風吹動藤條,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摸出煙盒,剛點著又掐滅——張翠娥最討厭煙味。

煙蒂熄滅的瞬間,還有一縷淡淡的焦糊味飄散。

手機屏幕亮起,是市委信訪辦的郵件提醒:“收到群眾舉報信,涉及陳富明同誌。”

舉報信打印出來有三頁,字跡歪歪扭扭,指控他“在扶貧案調查中威脅證人”“私自扣押賬本”。

陳富明翻出手機裡的錄音文件,那是調查時和黃阿婆的對話,背景音裡能清晰聽見趙德貴拍桌子的聲響。

聲音粗糲,情緒激烈。

他把錄音刻成光盤,附上談話筆錄,淩晨三點敲開了紀檢組辦公室的門。

“陳科長倒是沉得住氣。”紀檢組長老鄭推了推眼鏡,“我們會儘快核實。”

三天後,調查結果在部務會上通報。

老鄭舉著光盤:“經核查,錄音內容與證人證詞一致,舉報內容不實。”

他掃了眼台下臉色發白的小王——那封舉報信的筆跡,和小王在培訓課上畫圈的筆記本如出一轍。

散會時,李懷林叫住陳富明:“下周三有個鄉鎮乾部考察團,你帶隊去雲溪縣。”

他翻開桌上的文件,“那邊有幾個扶貧示範村,正好摸摸基層情況。”

陳富明接過考察名單,目光掃過“雲溪縣石橋鎮”幾個字。

窗外的梧桐葉撲簌簌往下落,他想起黃阿婆的藍布包裹,想起周文斌在新聞發布會上顫抖的手。

口袋裡的便簽還帶著體溫,他捏了捏錢包,轉身時,陽光正好照在“青年乾部科”的銅牌上,把“科”字的最後一豎,拉成了一柄細而亮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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