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兵器庫深處的陰影裡,趙雲山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
他指尖劃過那把布滿裂紋的舊劍,劍身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哀鳴。
這把劍,曾是一位長老練功走火入魔時所用,內部早已暗傷遍布,隻需稍加外力,便會在最關鍵的部位斷裂。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個礙眼的傻子在萬眾矚目之下,隨著斷劍摔倒,腿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到那時,一個殘廢的傻子,還有什麼資格留在青嵐宗,更彆提再得謝昭珩的青眼!
他嘴角的笑容愈發猙獰,將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隻待明日的“驚喜”。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蘇小棠依舊是第一個來到校場,小白和青羽一左一右跟在她身邊,像兩個忠實的護衛。
經曆了昨日的鐵棍事件,小白顯得格外警惕,繞著兵器架嗅個不停,試圖找出任何不妥。
“小白,彆聞啦,今天都是一樣的木劍。”蘇小棠揉了揉小白毛茸茸的腦袋,昨夜謝哥哥給的桂花飴糖甜絲絲的味道似乎還縈繞在唇齒間,讓她心情格外好。
她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開始像往常一樣,幫師兄師姐們擦拭木劍。
弟子們陸續抵達,看向蘇小棠的眼神複雜了許多。
有鄙夷,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種看好戲的期待。
柳如煙在幾個女弟子簇擁下姍姍來遲,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蘇小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知道趙教習的計劃,心中早已樂開了花。
趙雲山沉著臉出現,他的視線如鷹隼般鎖定了蘇小棠,聲音洪亮地宣布:“今日,進行分組對拆,檢驗爾等基礎劍式的掌握程度!尤其是某些弟子,不要以為有運氣護身,就可以在修行上懈怠!”
這番話意有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蘇小棠身上。
趙雲山開始分發木劍,當他走到蘇小棠麵前時,卻並未從普通兵器架上取劍,而是轉身從一個獨立的劍囊中,抽出了一把看起來古樸雅致的木劍遞給她。
“這把劍靈氣充沛,對你練習裨益匪淺,算是本教習對你的‘特彆關照’。”他語氣平淡,仿佛真的是一番好意。
周圍的弟子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和議論。
“那不是烏檀木劍嗎?聽說柔韌性和傳導靈力的效果都遠勝普通木劍!”
“趙教習居然把這麼好的劍給她用?難道是昨天被謝師叔敲打,轉性了?”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旋即又舒展開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美麗的蘑菇,毒性或許就越強。
趙雲山此舉,必有後招。
蘇小棠接過木劍,歪著頭,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感受劍身的靈氣,而是習慣性地將劍湊到鼻尖,小巧的鼻子輕輕翕動。
小白也湊過來,低聲嗚咽:“小棠,這劍的味道不對勁……”
“嗯,”蘇小棠點點頭,小聲回應,“它聞起來……很害怕。”
青羽蹲在遠處的樹梢上,金色的瞳孔驟然一縮。
它清晰地看到,趙雲山在遞劍時,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深處藏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害怕?”柳如煙掩唇嬌笑出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小棠師妹,劍怎麼會害怕呢?你該不會是把教習的好意,又當成什麼壞事了吧?真是傻得可愛。”
蘇小棠沒有理會她的嘲諷,隻是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身。
這把劍表麵光滑,觸感溫潤,但她的指尖卻仿佛能感受到其內部細微的、絕望的震顫。
它的味道很複雜,有烏檀木本身的清香,有一絲絲陳年灰塵的“舊”味,但最濃烈的,是一種類似朽木在風雨中的“悲傷”氣息。
尤其是劍身中段靠近劍格的位置,那股悲傷的味道幾乎要溢出來,還夾雜著一絲……謊言的味道。
就像上次那個師兄手上壞掉的梨子一樣,外表看著好好的,裡麵卻已經爛透了。
趙雲山見她拿著劍發呆,心中冷笑,麵上卻不耐煩地催促道:“蘇小棠,愣著做什麼!到你上場了!與你對練的,是張猛!”
一個身材魁梧、比昨日那名弟子還要壯上幾分的青年走了出來,他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但眼神中卻透著一絲被指使的緊張。
“蘇師妹,請指教。”張猛沉聲說道,擺開了架勢。
趙雲山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今日練習的重點,是‘力劈華山’!此招最重氣勢與力道,必須用儘全力,將靈力灌注劍身,方得其精髓!蘇小棠,你先來!”
“力劈華山”!
全場一片死寂。
這一招是基礎劍式裡最剛猛的一招,對劍身的堅固程度要求極高。
用一把普通的木劍全力施展,都有崩裂的風險,更何況……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終於明白了趙雲山的險惡用心!
他是要蘇小棠用儘全力,然後讓那把看似精良的木劍在她手中應聲而斷!
斷裂的劍身碎片,加上巨大的衝擊力,後果不堪設想!
輕則手臂骨折,重則……正如趙雲山所願,摔斷腿,甚至被碎片刺瞎眼睛都有可能!
“教習,這……”有幾個心善的弟子忍不住想要求情。
“閉嘴!”趙雲山厲聲喝斷,“修行之路,豈容爾等置喙!不破不立,若無此等決心,如何證道長生!”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蘇小棠身上,帶著一股瘋狂的壓迫感:“蘇小棠,執行命令!”
張猛額頭滲出冷汗,他不敢違抗教習的命令,隻能硬著頭皮將木劍橫在胸前,做好了格擋的準備。
蘇小棠握著那把“悲傷”的木劍,小臉繃得緊緊的。
她看了一眼趙雲山,又看了一眼麵前緊張的張猛師兄,最後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劍。
她咬了咬嘴唇,一次,兩次,三次。
遠處的青羽渾身羽毛都炸了起來,對身邊的謝昭珩急促地低鳴:“主人!是那個信號!她發現致命危險了!”
謝昭珩負手而立,麵沉如水,眸光比千年寒冰還要冷。
他沒有動,袖中的手指卻已悄然掐了個訣,一道無人察覺的微光縈繞指尖,隨時準備出手。
他想看看,他的小姑娘,這次會如何應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蘇小棠會在重壓下崩潰,或者傻乎乎地聽從命令時,她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動作。
她沒有舉劍,而是鬆開了緊握的劍柄,將劍尖輕輕點在地上。
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顆晶瑩的桂花飴糖,剝開糖紙,塞進了嘴裡。
甜香瞬間在味蕾上化開。
趙雲山氣得臉色鐵青:“蘇小棠!你在做什麼!臨陣對敵,你竟敢吃糖!”
蘇小棠含著糖,腮幫子鼓鼓的,口齒不清地說道:“教習……劍哭了,它說它好疼,不想打架。”
“胡說八道!”趙雲山怒吼,幾乎要親自下場。
“它真的說它好疼,”蘇小棠無比認真地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直視著趙雲山,“就在這裡。”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輕輕點在木劍中段那個“悲傷”味道最濃烈的地方。
“它說,隻要再用一點點力氣,它就要碎掉了。它不想傷害我和張猛師兄。”
這番童言無忌的話,讓全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柳如煙剛想開口嘲笑,卻笑不出來了。
因為蘇小棠的表情太過認真,認真到讓人無法把這當成一個玩笑。
趙雲山已經氣到極點,他大步上前,一把奪過蘇小棠手中的烏檀木劍,厲聲道:“一派胡言!妖言惑眾!我今天就讓你親眼看看,這把劍有多堅固!”
說罷,他運起全身靈力,雙手握劍,對著旁邊一塊用於測試的青石,狠狠地劈了下去!
他要用事實,擊碎這個傻子所有的謊言和運氣!
呼——!
劍風呼嘯,帶著千鈞之力!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柳如煙都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下一瞬!
隻聽“哢嚓”一聲脆響!
那聲音不是木劍劈中青石的聲音,而是……木劍本身發出的哀鳴!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把看起來完美無瑕的烏檀木劍,在距離青石還有半尺的空中,就在蘇小棠剛才指出的那個位置,應聲而斷!
斷裂的上半截劍身因為巨大的慣性,旋轉著飛了出去,“當”的一聲插在遠處的地麵上,兀自顫抖不休。
而趙雲山手中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劍柄和一小截斷木,他全力劈出的靈力失去了宣泄口,瞬間反噬己身,讓他氣血翻湧,“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目光在狼狽不堪的趙雲山、地上顫抖的斷劍,和那個正慢悠悠嚼著糖、一臉“我就說吧”表情的蘇小棠之間來回移動。
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
如果說上一次識破毒藥是巧合,那這一次呢?
她不僅識破了陷阱,甚至精準地指出了劍身的薄弱之處!
這不是傻,這是神乎其技!
“這……這怎麼可能……”柳如煙臉色煞白,喃喃自語。
謝昭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場中,他甚至沒有看一眼吐血的趙雲山,而是徑直走到那半截斷劍前,蹲下身,撿了起來。
斷口處,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早已存在的、發黑的陳舊裂痕。
這確實是一把早就壞掉的劍,隻是被人用高明的手法掩蓋了外表。
他的目光緩緩抬起,落在趙雲山的身上。
那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殺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然而,就是這股漠然,卻讓趙雲山如墜冰窟,渾身抖如篩糠。
“執法長老,”謝昭珩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校場,“此人,心術不正,戕害同門,廢去其教習之位,送去思過崖,麵壁十年。”
話音剛落,兩名身著黑衣的執法弟子憑空出現,架起癱軟如泥的趙雲山,瞬間消失不見。
直到這時,眾人才如夢初醒,爆發出驚天的議論聲。
他們看向蘇小棠的眼神,已經從看好戲,徹底變成了敬畏和驚奇。
謝昭珩走到蘇小棠麵前,看著她鼓鼓的腮幫子,眼中冰雪消融,染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暖意。
“好吃嗎?”他問。
“嗯!”蘇小棠用力點頭,獻寶似的從懷裡又摸出一顆,“謝哥哥,給你吃!”
謝昭珩沒有接,隻是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嘴角的糖漬。
就在此時,一隻燃燒著淡淡火焰的靈雀穿破雲層,急速飛來,盤旋在謝昭珩的頭頂,發出一陣急促的鳴叫。
那是赤火子長老的專有傳訊靈鳥,非十萬火急之事絕不動用。
謝昭珩的眼神微微一凝,他抬手,靈雀化作一道火光沒入他的掌心。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百裡之外的某個方向,那裡,似乎有衝天的妖氣正在醞釀。
他收回目光,最後看了一眼正好奇地盯著他手心,似乎想看看靈鳥跑到哪兒去了的蘇小棠。
那清澈無憂的眼神,讓他心中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牽掛與不舍。
他必須立刻離開,但這個剛剛才躲過一劫的小家夥,在他走後,又會遇到怎樣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