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茶館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季遠安將一錠銀子放在說書人麵前,那老藝人眼睛一亮,立刻將銀子攏入袖中。
“二位爺想知道什麼?小老兒在蘇州城說書三十年,沒有不知道的事。”
“說說,你們江南刺史李大人妻子,是個什麼樣的。”
說書人撚著胡須笑了:“那位沈家大小姐啊,那可是蘇州城出了名的美人,不過自幼體弱養在外祖家,三年前才病愈歸家,聽說……是從京城來的,”
祁蘅捏著茶盞的手指突然收緊,青白指節在瓷麵上壓出一道血痕。
三年前……
“她長什麼模樣?”祁蘅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異常。
“柳葉眉,杏仁眼,端的是溫潤大方,就是不喜見人,連老夫都沒見過幾次。"說書人咂摸著嘴,"沈老夫人常說,這女兒和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茶盞輕輕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季遠安瞥見祁蘅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放鬆下來。
他點了點頭,繼續問:“那你可知他們之間是如何相識的?”
“這您可問著了!”說書人拍腿笑道,“聽沈家老仆說,李大人與沈小姐乃是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隻是小姐自幼多病在外養著,直到三年前才回府完婚。”
季遠安點了點頭,如此一聽也是合理。
祁蘅垂眸飲儘杯中殘茶,起身時衣袂帶起一陣風。“走吧。”
暮色中的蘇州河泛著碎金般的光斑。
季遠安跟在祁蘅身後三步之遙,看著祁蘅背影在漸濃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峭。
“陛下方才問的那些,”季遠安斟酌著詞句,“是懷疑李識衍的妻子……”
“三年前李識衍突然離京,桑餘也是那時出宮,時間太巧。”祁蘅的聲音混在槳聲燈影裡,“但既是青梅竹馬,說明不會是她。”
季遠安看見了祁蘅手背上的陳年舊疤,如今還泛著殷紅的痕跡。
那是那次為了救桑餘在火場留下的。
以太醫院的本事,祛除這樣的燙傷疤痕並不算難。
隻能說,是祁蘅在刻意留著。
他忘不掉桑餘,所以就連因為桑餘落下的疤痕也甘之若飴。
“接下來呢?”
“既然計劃已成,不如我們就順道等等李識衍大婚以後再走,如何?”
季遠安明白了。
祁蘅是想通過此舉,讓李識衍心裡明白,天子於他乃是皇恩浩蕩,不要耍太多心思,畢竟,還要顧及身邊親人的死活。
——
今夜桑餘又做噩夢了。
夢裡,她被無數雙黏膩鹹腥的血手摁在地上,抬不起頭。直到一個人走近,冰涼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看清那人麵容的一瞬間,桑餘瞳孔驟縮,卻連尖叫都無法出聲,那些血手就伸進了她的喉嚨,要將她撕裂。
是祁蘅。
祁蘅就那樣冷冰冰的,看著自己被撕碎,然後涼薄的笑了。
察覺有人靠近,桑餘猛的睜開眼睛。
李識衍正在小心翼翼的替桑餘蓋被子,他看到她在發抖,還以為桑餘是冷了。
沒想到桑餘會突然驚醒。
更沒想到,她睜開眼睛看向自己時,滿眼的恐懼和警惕。
李識衍安撫的用指尖替她擦乾淨兩鬢的汗,問她:“嚇到你了?看看,頭發都濕了。”
聽到李識衍似是月光流水一般的聲音,桑餘才逐漸清醒。
她點了點頭,還在害怕,“嗯,我做噩夢了。”
李識衍的手一頓。
果然,他一出現,她就開始做噩夢。
那個人,生來就會傷害桑餘。
李識衍伸出手掌,貼在桑餘的臉頰,輕輕摩挲,逗她:“我才幾日沒來看你,看來阿星現在是越來越離不開我了。”
從噩夢中醒來,隻要看到李識衍,桑餘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她伸手,一把抱住了李識衍的脖子。
“識衍,我們快點成婚吧,好不好?”
李識衍一頓,心微微擰著痛。
如果是從前,他聽見桑餘這樣說,不知道能有多高興。
李識衍閉了閉眼,抱著她,手指無意識的整理著她散在身後的黑色長發:“近日蘇州城裡來了幾個煩人的家夥,我得將他們送走。”
桑餘乖巧的點頭,說:“好。”
兩個人自從上次醉酒後就沒再見,他們其實都很想念對方。
忽然,桑餘想起了什麼,鬆開李識衍,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問:“沈府宵禁,你怎麼進來的?”
李識衍一怔,略微勉強的笑了笑:“讓宋元翻牆進來給我開的門。”
桑餘被逗笑了,嗔怪的皺起眉,說:“刺史大人夜裡翻牆擅闖閨房,可真是不怕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況且,鳳鳳還在隔壁屋子,你不怕嚇到她?”
柳鳳鳳可謂是儘職儘責,夜裡都睡在沈府陪著桑餘。
但李識衍看見桑餘無意間露出的美人嗔怒的神情,仿佛心臟也被她攥緊了,目光不禁有些失神。
“她睡得比誰都沉,不會聽見的。”
說話間,李識衍湊近桑餘,用眉骨抵著她的額頭,目光溫柔眷戀:“阿星,許久沒見你,我想的不行,可白日裡不方便,隻能夜裡偷偷來才能甩掉那些討厭的尾巴”
這話從一向端方自持的李識衍口中說出來,有種禁忌和荒唐。
他抬起眼眸,盯著桑餘,牽著她的手也微微用力,“那天晚上,我好像記得,我們……接吻了?”
桑餘微微懵了,然後眨了眨眼,想避開他的目光:“你……明明記得還要問我做什麼?”
“可我記不清,是誰主動的了。”
桑餘覺得李識衍是在明知故問。
他從前可從來不會這樣。
吻了他一下,他就仿佛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好,心裡的私欲也再控製不住了。
“我……我也忘了。”
“阿星,何必在我醉酒的時候吻我?什麼感覺我都記不清。”
他氣息微微紊亂,目光炙熱的追隨著桑餘。
桑餘算是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