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走了。
他不能在宮裡久待,不過好在這裡少有人來。
桑餘甚至開始慶幸自己的清梧院偏遠。
她將沈康給的藥包緊緊攥在胸前,藥香透過油紙幽幽傳來,是生的希望。
"娘娘,您該換藥了。"
林嬤嬤端著熱水進來,看見她手中的藥包時眼睛一亮,"這是"
"沈將軍送來的給進福用的。"桑餘輕聲說,將藥包小心打開,"外敷的研成粉,內服的煎成湯,。"
林嬤嬤的手抖了一下:"沈將軍冒險入宮,若被陛下知道"
"所以一定要保密。"桑餘抬眼看她,眸子裡是從未有過的堅定,"進福的命,就靠這些藥了。"
林嬤嬤歎了口氣,沒再多言。
一個時辰過後,又要再上第二次藥,二人輕輕把藥粉撒在血肉模糊的地方。
昏迷中的進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桑餘立刻按住他掙紮的手臂。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輕聲安撫,聲音溫柔。
進福就像她的弟弟。
如同曾經還沒有野心的祁蘅。
隻是不知,此刻的窗外,有一雙眼睛透過窗縫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小宮女悄無聲息地退開,提著裙擺朝乾清宮方向疾步而去。
——
乾清宮內,祁蘅正在批閱奏折。
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顯得格外陰鬱。
大司馬與丞相兩派的爭鬥讓他疲於應付,而賀昭儀今日又在太皇太後麵前告了桑餘一狀,鬨得後宮不寧。
"陛下。"太監總管桑德全輕手輕腳地進來,"翠兒求見。"
祁蘅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宣。"
翠兒跪在殿中央,頭也不敢抬:"稟陛下,沈將軍方才去了桑婕妤宮中,待了約莫一刻鐘,送了藥材,還還給了婕妤一塊令牌。"
"令牌?"祁蘅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什麼樣的令牌?"
"奴婢離得遠,看不真切,隻聽見沈將軍說說婕妤若想走,隨時可用。"
哢嚓一聲,祁蘅手中的朱筆斷成兩截。
殷紅的墨汁濺在奏折上,像一灘刺目的血。
他淡淡開口:"下去吧。"
待殿內隻剩他一人,祁蘅猛地將案上奏折全部掃落在地。
沈康竟敢!竟敢繼續覬覦桑餘!
祁蘅閉上眼,雙拳戰栗。
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沈康與桑餘相見的畫麵——
燭火搖曳的內室,她仰頭望著那個男人的樣子,必定如當年少時一般,眼中盛滿全然的信任。
他們會在說什麼?
祁蘅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說朕當年像條喪家犬般蜷縮在廢宮裡?還是嘲笑朕如今要靠聯姻穩固皇權?"
祁蘅很久以前就在恨沈康了。
那些年少時的不堪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沈康自幼教桑餘習武時兩人彼此信任的樣子。
她因為他從宮外帶來的那些吃食而開心的眉開眼笑的樣子。
甚至在遇到麻煩,桑餘也總是第一個去找沈康求助。
——最可恨的是沈康看她的眼神。
那個男人永遠用那種該死的、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需要保護的小宮女。
可她現在是他祁蘅的妃子!
許多念頭像毒蛇般鑽進心底。
"陛下?"趙德全聽見屋裡的動靜,隻敢戰戰兢兢地在門外喚道,"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祁蘅從憤怒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宣。"
他需要冷靜,現在還不是動沈康的時候。
丞相一派虎視眈眈,大司馬又野心勃勃,沈家軍是他手中重要的籌碼。
可……
"慢著。備輦,去清梧院。"祁蘅冷聲下令。
——
桑餘剛給進福喂完藥,就聽見外麵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她的手指一顫,藥碗差點跌落。
沈康才走不到一個時辰,祁蘅怎麼就來了?
他來的急,桑餘甚至還沒來得及把藥收起來,祁蘅就已經進了屋子。
"臣妾參見陛下。"
跪下時,膝蓋的傷又疼了。
祁蘅沒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緩緩來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桑餘。
她又瘦了,原本就纖細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藕粉的衣裙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
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清亮如昔,隻是不再有從前的神采。
"起來吧。"他終於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朕聽說,你宮裡有人受傷了?"
桑餘心頭一緊:"是陛下前幾日責罰的奴才進福。"
祁蘅挑了挑眉,仿佛這才想起來。
"三十大板,確實不輕。"
祁蘅緩步走向內室,目光掃過床榻上昏迷的進福,"太醫院沒來看過?"
"回陛下,太醫院說"桑餘咬了咬唇,"說沒有陛下的旨意,不能給奴才看診。"
祁蘅嫌血腥氣重,用手抵住了鼻尖退了出來,桑餘急忙起身跟上。
兩個人走到了桑餘的寢屋,裡麵燃了一支鵝梨香,淡雅清甜。
桌子上還擺著幾包藥。
祁蘅知道了,這就是沈康送來的。
他輕笑一聲:"所以你就自己想辦法?"
桑餘一怔,猛地抬頭,正對上祁蘅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裡麵翻湧的情緒讓她心驚,帝王的目光這時候就是暴雨前的海麵,平靜下藏著致命的危險。
"臣妾"
"朕帶了藥來。"祁蘅打斷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瓷瓶,"太醫院特製的瘡藥,效果極佳。"
桑餘驚怕之餘,微微錯愕。
他是來……送藥的?
她沒想到祁蘅會親自送藥,更沒想到他此刻的態度如此溫和。
這與她預想的興師問罪截然不同。
"謝陛下恩典。"
她謹慎地接過瓷瓶,指尖不小心觸到祁蘅的手,立刻像被燙到般縮了回來。
祁蘅頓了一下,咬了咬牙。
現在對他,就這麼避之不及?
他目光掃過矮榻邊包了一半的油紙包,緩緩走過去,拿起那包藥聞了聞。
她還真是在意啊,甚至將那個人送來的藥放在自己的床頭。
祁蘅緩緩開口說:"你這藥怕都是軍中將士用的粗糙方子,太醫院的藥比這個好十倍。"
他自顧自的說著,似是就要和沈康的東西比上一比。
但桑餘不在意,隻要能救人就夠。
隻是她沒聽明白祁蘅這話的意味,也不知祁蘅已經知道這藥的來處,還以為是祁蘅一向挑剔,所以對彆的藥太過苛刻。
可下一瞬,就見祁蘅拿起沈康送來的藥包,徑直走向炭盆,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扔了進去。
火苗"轟"地竄高,吞噬了那些精心炮製的藥材。
跳動的火光映在祁蘅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他回頭,盯著桑餘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所以,你隻需要朕給的藥,就夠了。"
火光映在桑餘驟然收縮的瞳孔裡,她下意識向前邁了半步,又硬生生刹住腳步。
沈康冒著風險送來的救命藥,就這麼在炭盆中扭曲、焦黑,最後化作幾縷嗆人的青煙。
"陛下!"她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這是進福救命的藥……"
祁蘅轉身時,炭盆歸於沉寂。
他嘴角噙著笑,眼底卻冷得像冰:"朕說了,太醫院的更好。"修長的手指撫上她蒼白的臉頰,"朕又不會騙你。"
他說話間,帶著一抹克製的偏執。
桑餘知道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了,他動怒了,
"臣妾……謝陛下賜藥。"
她惶恐地福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祁蘅終於滿意了,抬手想替她攏一縷散落的鬢發。
桑餘卻條件反射般偏頭避開,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