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哢!”阿葉還在睡覺,綠篤已然起身,在火塘邊生火,她取出一團火絨,用兩塊黑色的石頭敲打,火星四濺,點燃了乾燥的火絨。
火石碰撞的聲音,讓阿穀清醒了過來,第二次做這種夢,他已經習慣了許多,並沒有什麼不適感,坐在床上發著呆。
“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原來是蟲子發出來的嗎?可昨晚的火光又是怎麼回事?也是在做夢嗎?”
阿穀喃喃自語,小小的腦瓜裡滿是疑問,起身跑到窗子邊眺望,那漫天飛舞的火雨,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但綠篤見他醒來,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讓他驚詫不已:
“小阿穀醒了?你昨夜做了什麼夢,都滾到了窗邊去,幸虧我半夜起來見著,不然就該著涼了。”
“我昨晚聽見了嗷嗷叫,還有很多聲音,就到了窗邊望,看見好多人舉著火把,還見到祭壇發光,有火苗在天上飛,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阿穀也沒多想,把自己遇到的事情,統統告訴了綠篤。
綠篤往火塘添著木柴,隻是笑他:“你是睡糊塗了吧!趕快去外邊先洗把臉,清醒清醒就好了。”
“真的是夢嗎?”阿穀有些懷疑,但也沒再說什麼,用剖開的葫蘆舀了半瓜瓢水,自己走出了石屋,在屋旁開始簡單的洗漱。
洗臉用的是小塊的皮毛,清水打濕後擦拭就行,刷牙則用手指沾上海鹽,在牙齒上塗抹均勻後漱口。
牙齒的重要性,部落人早有領會,關乎著身體的健康,牙齒要是壞了,吃東西就會受到影響。
而吃的東西少了,身體也會逐漸變差,往往活不了多久,用海鹽漱口的法子,是一代代人摸索出來的。
洗漱完之後,阿穀回到了屋裡,放好東西,坐在火塘邊看綠篤燒水做飯,沒過多久,天色徹底變得明亮起來。
阿葉也在這時醒來,自己到了屋外去洗漱,等她洗漱完成,也挨著穀坐下,姐弟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幫綠篤燒火。
早飯很快做好,是用醃肉和豆子煮的豆羹,不用加鹽,味道還算不錯。
阿穀的食欲非常好,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陶碗,受到他的影響,綠篤和葉也吃得不少,一陶罐的豆羹被她們分得乾乾淨淨。
等她們吃完早飯,日頭已高高升起,綠篤帶著姐弟倆走下了石屋,準備去祭壇找巫姆,為阿穀檢查身體。
祭壇外的空地上,不少族人聚集,都在活動身體,有老人曬著太陽,活動筋骨,有年輕的族人鍛煉體魄。
更多的,是十多歲的少年人,成群結隊地站在前方,跟隨著領隊的大人,訓練戰鬥狩獵技巧。
部落對新生代的培養,已經有了大致框架:
五歲以上的孩子,會跟著巫的弟子們,學習部落的文字,年紀稍微大些後,還會接觸各種技能。
到了十歲以後,強壯的少年們會被挑選出來集訓,提前傳授狩獵技巧,開發他們的身體潛能,這些是骨乾力量,是未來狩獵隊的新能源。
剩下的少年少女,則開始學習各種工作,編織、燒陶、建築、耕種、飼養、縫製、石器、木器、骨器……
這些不斷成熟的各種技藝,是部落重要的組成部分。
早上的時候,未成年的族人們都會聚在廣場上訓練,即便不是狩獵預備隊的,也會跟著強身健體,不管什麼時候,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朝氣蓬勃的少年們,在朝陽下揮灑汗水,有的舉著石鎖,有的背著沙袋,有的手腳綁上石條沙包,繞著祭壇奔跑,或是練著粗糙的戰鬥技巧。
在與猛獸的戰鬥中,部落人總結經驗,觀摩敵人,學習猛獸的戰鬥方式,將其演化成粗糙的拳法、步法、腿法,並用於鍛煉與狩獵之中。
學習與創新向來是人類的優勢,這些原始的戰鬥技巧經過無數年的適應與改進,越來越與人體契合,能大幅提高戰鬥力,有效開發身體潛能。
如暴龍撕咬,如獵豹跳躍,如洞熊拍擊,如猛虎撲食,如蟒蛇擺尾,如鱷魚翻滾,將野獸的力量模仿得淋漓儘致。
族人訓練的場景,阿穀見過了無數遍,再次目睹此景,他卻忍不住聯想到夢裡的人猿,兩相比較,發現了許多的驚奇之處。
且不說那些技巧,光是身體素質,二者就不在一個層次:
夢裡那些成年人猿,力量不過五十斤左右,哪怕是最強的首領,力氣也不會超過百斤。
而眼前這些少年,五六十斤的石鎖,一個個提著轉圈;七八十斤的沙袋,背著也能活蹦亂跳;就算是女人裡力氣小的,也能背起百斤重物。
成年的族人一個個手提肩扛,少說能抬起兩三百斤,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與袋獅這樣的猛獸正麵搏殺,與那些人猿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彆。
稍微驚訝之後,阿穀也平靜下來,他始終沒把二者聯係起來,隻覺得都是雙手雙腳的智慧生物,難免拿出來比較一二。
“阿翠呢?有人見到阿翠了嗎?她前幾天拿我兩塊肉乾,說是用豆子來換,今天就找不到人了!”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叫嚷了起來。
“你去找阿芳問問唄!她倆一直是形影不離的,找她準沒錯!”有人提議到。
“這不是找過了嗎?她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這才來問問你們。”那人無奈地回答。
阿翠和阿芳都是孤兒,自小便生活在一起,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手腳輕快,在竹編場裡幫忙。
想到這裡,那人便看見了走來的綠篤三人,連忙問道:“綠篤,你在竹編場這兩天見過阿翠嗎?她還欠我兩條肉乾哩!”
綠篤提起這個就來氣,皺著眉頭回道:“我還想找她們呢!連著兩天都見不到人,不曉得跑哪兒野去了,留下這麼多活給我乾!”
“你忙嘞,你忙嘞,我去彆的地方問問。”那族人見綠篤火氣這麼大,訕訕一笑,不敢再打擾。
……
三人穿過空地,走進了木牆圍成的祭壇。
祭壇之中鬱鬱蔥蔥,四條青石鋪成的小路,把方圓百步的區域,分成了四個部分,這是部落僅有的石路。
其中三塊區域都種植著作物,這裡的土壤比其他地方肥沃得多,生長出來的植物也肥碩異常。
邊上一塊地裡的植物種類繁多,每種作物都種了一些,卻並不拿來食用,隻等自然老死,留作種子。
另外兩塊都是藥材,部落發現的藥草不多,外邊隻有廣泛種植的艾蒿,而這裡種的藥草才稱得上無價之寶。
通常情況,隻有對部落有大功績的人,才能被賞賜少許,能止血化瘀的三七,能養血補氣的黃芪,能清熱解毒的板藍,數量和種類都非常有限。
最後剩下的一個區域,下邊隻栽了些葫蘆藤和金銀花,上邊的位置是幾座聚攏的石屋和木屋,有一片不算寬闊的空地。
這是曆代巫居住的地方。
巫這個稱謂,不知起於什麼時候,自出現以來,就是部落數一數二的統治者,與首領並列,兩種職業並沒有高下之分,隻是側重點不同。
首領是武力的象征,是最強者,旨在維護部落的生存,對當世人影響更大;巫是智慧的象征,在延續部落的傳承,對後世人的影響更大。
首領在部落的時間較少,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出狩獵,在部落時,部落的各種事務都歸首領管轄,不在部落的時候,巫才會來代管大局。
作為巫,個人的武力可以忽略不計,但必須要有智慧的頭腦,曆史、經驗、技藝都需要巫來傳承與記錄,並將其傳授給部落的新生代。
除了教育以外,巫及巫弟子也掌管了部落的醫療和祭祀,族人的生病、受傷、生育等,都會有巫弟子照料治療。
至於祭祀,更是部落的一件大事,每年雨季來臨之前,都會挑選祭品,舉行大祭祀,祭拜祭靈和先祖,祈求來年諸事太平。
祭靈,也叫做祭靈石,就是一塊半人多高的山石,通體漆黑光滑,遍布著青苔似的紋路,是部落幾千年來的信仰之物。
關於祭靈,族人所知甚少,提起時總是帶著恭敬與尊崇,在祖祖輩輩的心底和先祖一樣重要,但祂存在的作用與意義,卻很少有人去思考。
按照巫的說法,正是因為祭靈石的威懾,部落四周的各種猛獸才不會跑來獵食,血月重合之夜的蟲潮也下意識遠離了部落所在的地方。
事實究竟如何也沒人能去探究,就算真有人懷疑,也不會拿整個部落去冒險,多少年來都相安無事了,祭靈對於族人,更像是心靈的寄托。
從山頂的祭靈石上轉移目光,阿穀在綠篤的帶領下,朝巫所在的房屋走去,部落的巫大部分是女性,被稱作巫姆,少數時候才是男性的巫公。
當代的巫就是巫姆,確切來說,也是阿葉阿穀幾人的阿姆,是綠篤的親生阿瑪。
還沒等三人走近,巫殿外的眾人已經遠遠看到了她們,巫殿是巫處事之所,除了巫姆,還有許多的巫弟子。
這些人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巫的徒弟與下手,跟隨著巫學習知識,替她處理醫療和傳學的事。
跟隨巫姆學習過的人有很多,但有資格被稱為巫弟子的,隻有寥寥幾十人,不是頭腦靈活、智慧通達之輩,就是在某些領域擁有過人的天賦。
通常來說,當巫老去之後,新一代的巫姆巫公,就會從巫弟子中選拔而出,極少有特例發生。
前些日子,阿穀昏迷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特彆是正好倒在祭靈石旁,更因此吸引了不少的視線,懂得醫療的巫弟子們,都為他檢查過身體。
在昨天就有人聽說了他醒過來的消息,但手上都有事情要忙,所以並未前往查看,此刻,見到阿穀走來,一個個都圍了上來。
“是阿穀啊?”
“阿穀醒了嗎?”
七八個巫弟子圍過來,圍著阿穀噓寒問暖,拉著他的手不斷觀察,臉上滿是好奇與欣喜,一方麵是為他的蘇醒高興,一方麵也對他的經曆感興趣。
所謂的見獵心喜,用在眾人的身上,倒也顯得十分應景,不過,他們的熱情卻把阿穀嚇得夠嗆,一張小臉上滿是緊張不安,趕緊躲到阿瑪阿姊的身後。
“吵什麼?鬨什麼?狩獵隊馬上就回來了,藥材磨好了嗎?都擠著做什!”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頓時為他解了圍。
聞聲,巫弟子們紛紛讓開,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皺紋的老婦,拄著一根掛滿骨飾的骨杖走了出來,在場眾人紛紛低頭撫胸,行著部落禮:
“巫姆!”
阿姆滿頭灰發,年紀已然不小,縱然骨骼比常人寬大,也難免顯得瘦弱,發絲編成一根根小辮子,拴著許多藥材的枝葉和根莖,目光格外銳利。
周圍的巫弟子們,無人敢與她對視,聽到她的嗬斥後,一個個走動散開,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或到田裡采摘藥草,或去清洗處理藥材。
狩獵是很危險的事,每次狩獵結束,都有大量傷員歸來,藥物顯得格外重要,每多準備一份藥材,就能多救治一個族人,沒人願意耽擱時間。
見到眾人回到正途,巫姆才收回了視線,看向綠篤三人,也看見了怯生生的穀,目光變得柔和許多,朝他招了招手:“你們都跟我來吧!”
三人的來意,她不用猜也知道,實際上,她也很想搞清楚,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暈倒,昏迷不醒長達近二十日。
尤其是,還剛好倒在圖騰石的邊上,不得不讓她心生懷疑,是預兆還是巧合?阿穀從小就聰明機靈,是她很喜歡的後人,所以格外上心。
見到和藹可親的阿姆,阿穀不由得放鬆許多,上前挽住了巫姆的手臂,巫姆也摸了摸他的腦袋,四人走進了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