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星光暗淡的天空中,兩輪妖豔的血月格外耀眼,近乎圓形的月亮,從世界的兩邊升起,在午夜迎來了重逢。
妖異的血光映照著大地,給整片世界籠罩了一層血霧,光芒帶著某種妖異的力量,讓地下的生物蠢蠢欲動。
山林都比平時安靜了幾分。
兩輪血月緩緩接近,在接觸的瞬間,天地之間血光大盛,悉悉索索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淤泥裡、土壤裡、草叢裡、岩層裡、沙石裡……
密密麻麻的各種蟲豸,紛紛從洞穴裡探出了腦袋,迅速蘇醒,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彙聚成龐大的隊伍。
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著夜空中血月的方向進發。
霎時間,山林中猛禽紛飛、凶獸奔走,一片末日降臨的景象。
洪流般的蟲潮,淹沒了叢林與陸地,所過之處草木狼藉,無可匹敵。
哪怕是無法無天的頂級大凶,此刻也乖乖趴在洞穴裡,放任蟲潮經過自己的領土,而蟲群儘管喪失了理智,也下意識繞著這些大凶前進。
這是雙方的默契……
當然了,其他猛獸就沒那麼幸運了,哪管你是吃肉的、吃草的,哪管是獨行者、是群落,通通遭到了蟲潮的強勢碾壓。
烏壓壓一片大軍壓過去,不消片刻,擋在路上的動物都會化作滿地白骨,蟲豸個體本就不弱,再加上恐怖的數量,可謂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可是,在大部分野獸慌張逃命的時候,仍然有不少饑腸轆轆的夜行猛獸,反其道而行之,潛伏在林間枝頭,等待著蟲潮經過。
“嗡嗡嗡~”體型巨大的巨脈蜻蜓,從低空處橫掃而來,幾頭光禿禿的恐蝠倒掛在樹上,等到飛行的蜻蜓大軍臨近,迅猛地張開了翅膀。
唰唰唰唰……一陣微不可查的破風聲過後,樹上的恐蝠消失不見,巨脈蜻蜓繼續前進,隻是領頭的地方出現了空缺,被後邊的蜻蜓補上……
某處密林裡,成群結隊的黑豹,蹲守在樹乾上,黝黑健壯的身體與夜色融合,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汪洋般的蟲潮出現在了視野儘頭。
不消片刻,領頭的蟲群已然來到腳下,但它們並未出手,而是繼續等待,直到大部分蟲豸通過,隻剩下稀疏的後方部隊,才睜開那一雙雙碧綠的眼睛。
幾十道黑色閃電掠過,瞬息之間,從樹上跳到蟲群裡,又從蟲群裡跳回樹上,每隻黑豹的嘴裡都多了一頭掙紮的蟲豸,形狀種類千奇百怪。
但並非所有黑豹都能得手,有的直接被激烈的蟲潮淹沒,被蟲豸的口器撕碎分食,有的抓住了獵物,卻沒能及時脫身,被巨蟲們反殺……
當蟲潮來到山腰的時候,重合的血月已經在分離,一棵枯死大半的巨樹攔在前方。
空地上的泥土被層層刨翻,本就不多的植物也被吞噬殆儘,灰褐色的樹皮相當堅韌,不輸於岩石。
蟲群似乎察覺到樹洞中的生物,像瘋了一般到處尋找洞口,有的發現了石頭堆砌的縫隙,肥大的身體卻沒辦法穿越。
而鋒利的口器在樹皮上摩擦出火星,也沒能收到任何成效,刺耳的摩擦聲驚醒了洞中的人猿,但他們隻能抱團發抖,什麼事也做不了。
終於,兩輪血月徹底分離,天地間的血色消散了很多,活動了大半夜的巨蟲也逐漸喪失了凶性,恢複清醒,邁動遲緩的步伐返回自己的洞穴。
第二天,待到外邊徹底明亮,猿人們才推開堵門的大石頭,試探著爬出了樹洞。
今天的山林更加淩亂,巨樹周圍都是黏糊糊的大片粘液,當然,留下來的福利也更多。
好幾條巨大的蟲屍躺在空地上,猿人們巡視四周,趕走正在進食的小型動物,開始圍著蟲屍大快朵頤。
今天的蟲肉足夠多,不管老少都吃了個半飽,這些蟲肉雖吃起來黏糊糊的,可畢竟是貨真價實的肉類,而且味道鹹腥,鹽分相當充足。
鹽分的重要性不必多說,攝取量不足會導致肌肉萎縮、意誌萎靡,猿人群落以堅果為主食,很少有吸取鹽分的機會。
唯二的來源是動物血肉,但它們缺乏狩獵能力,就算偶爾打到獵物,也被首領等人瓜分,那些人長得更加魁梧,也有這部分原因。
可以說,鹽分的不足,嚴重影響了群落的力量和智慧發展,蟲肉,就是普通族人唯一的鹽分攝取機會。
不消片刻,幾條蟲屍隻剩下厚厚的皮殼。
新一天的覓食開始,樹洞、小溪、果林、小溪、樹洞,單調的生活日複一日,從未發生過變化。
在這片山林中,一個個猿人出生、成長、老去,埋葬了不知多少代血脈,渾渾噩噩,戰戰兢兢,似乎存在就是為了迎接死亡。
儘管活在最下層,至少能夠填飽肚子,不必為了生存發愁,如果沒有變故發生,這樣的日子不知還會持續多久。
而意外,總是在不經意間到來……
那是一個旱季的陰天,雨季將至,山林中的青翠植被因為缺水而滿目焦黃,地上的花草大麵積枯萎,河流的水量也大大減少。
昏沉沉的天空中,濃厚的烏雲聚集,冷風伴隨著紛飛的枯葉呼嘯,按照慣例,烏雲完全覆蓋之後,就是連綿不斷的暴雨。
而災難來得就是這麼突然,隻見蜿蜒曲折的電光伸展,一次次劈開濃厚的黑幕,銀白色的光芒耀眼,瞬間照亮了整座叢林。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雲際,嚇得林中無數動物慌忙奔走,在這個時候,一道粗壯的雷霆落在山腰上,不偏不倚,擊中了那棵古老的巨樹。
老樹擋住了不知多少次蟲潮,卻沒能擋住自然的劫罰,恐怖的高溫碰撞,乾枯的樹冠轟然爆碎,釋放出無儘的濃煙與火光。
正在樹洞裡棲息的猿人們,也被這巨大的聲響震得頭皮發麻,但他們並沒有逃亡,而是把身子蜷縮到角落裡,瑟瑟發抖,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洞外,巨大的樹冠瞬間被劈得四分五裂,斷裂的地方變成通紅的炭火,迸濺的火星射向四麵八方,點燃了散落在周圍的枯葉。
狂風呼嘯,久旱的叢林在火焰下顯得無比脆弱,火勢眨眼間猛漲,烈焰熊熊,滾滾濃煙混雜著熱浪,從洞口的縫隙處鑽進了狹窄的樹洞裡。
刺鼻的煙霧嗆得猿人們瘋狂咳嗽,一個個呼吸困難,灼熱難耐,這才想起推開洞口的大石頭,爭搶著逃出樹洞。
可洞口狹窄,一次隻能通過一個,猿人們爭先恐後,大大影響了效率。
上方的火勢越來越猛烈,整個樹洞都被濃煙籠罩,洞中溫度急劇上升。
五六個老弱病殘反應遲鈍,沒能搶到有利的位置,等到隻剩他們的時候,洞口已經被火海吞沒。
有的被煙霧嗆暈昏死,有的直接被焰火點燃,而逃出樹洞的猿人們,也被四麵八方的烈焰包圍。
望著火炬般燃燒的巨樹,猿人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火焰這種東西,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
直到身上的毛發被飛散的火星點燃,有猿人被火焰焚燒,疼得滿地打滾,才意識到要離開這個危險地帶。
不知在誰的帶領下,眾人認準了一個方向狂奔,火勢增長得飛快,須臾之間,已經擴張到周圍的林子。
山林中數不儘的野獸蟲豸,紛紛往外邊瘋狂逃竄,彙聚成逃難的大軍,在這危機關頭,求生的本能壓製了野獸的凶性。
不管是吃草的還是吃肉的,都顧不得食欲,也顧不得恐懼,隻想儘快遠離,人猿們也彙入了逃亡大軍,跟著其他動物狂奔了好一段路。
不過,他們的智慧顯然要高不少,在離開了火海之後,第一個從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脫離。
動物大軍裡有許多的食肉猛獸,是他們一直恐懼的存在,發現這個情況,人猿們二話不說又開始了逃亡,在那些獵食者清醒之前遠離了隊伍。
先是穿越火海,再是穿越獸潮,人猿群落傷亡慘重,隻剩下二十來人,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卻仍然處在困境之中,不知該往哪裡走。
夜色茫茫,對他們來說無比陌生,猿人們是日行動物,根本看不清夜裡的事物,在黑夜裡的生存能力幾乎為零。
要是碰上猛獸,絕對是死路一條,萬幸的是,此時附近的動物都舍棄了地盤跑路,為他們免除了大部分危險。
生存了無數年的樹洞,被那種紅色的猛獸摧毀,人猿群落不知該何去何從,在黑夜中進境維艱,無意間沿著采集的道路,來到了一條小溪邊。
小溪位於樹洞和果林中間,流水淺淺,剛好淹沒腳踝,平時早出晚歸的時候,都會在這裡休息飲水。
折騰了半夜才逃出火海,人猿們身上多處留下燒傷,體表毛發大麵積燒焦,炙熱的疼痛感久久未散,喉嚨乾燥得快要冒煙。
接觸到溫涼的溪水,清爽的觸感油然而生,他們索性停下腳步痛飲清水,在淺塘裡打滾降溫。
可惜,還沒等人猿們徹底放鬆下來,幾道火光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那是幾頭竄出火海的跳羚,渾身包裹著熊熊烈火。
對它們身上的紅色猛獸,人猿們可謂是深有體會,看到迎麵而來的跳羚,一個個嚇得慌忙後退。
這種猛獸隻要沾上,就很難把它甩掉,根本沒辦法反抗,“咬”死了群落很多猿人,也難怪他們如避蛇蠍。
而在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其中一頭跳羚體力不支,一個不穩摔進了淺淺的水塘中,在它接觸溪水的瞬間,身上的猛獸當場消失。
這一幕把猿人們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不知其中的原理,卻看得出來,這些紅色的猛獸似乎非常害怕流水,能夠被溪水輕而易舉地“殺死”。
望著遠處不斷逼近的火線,有幾個腦子靈活的猿人,忽然動了念頭,指了指腳下,又指了指溪流來的方向,圍著首領嘰嘰呱呱地激烈討論著。
最後,燒焦了半身長毛的首領,將信將疑地同意了他們的提議。
借著火光和月光探路,幸存的猿人們手腳並用,開始往溪流的上遊摸索前進。
他們沒有其他想法,隻是單純的想活命,便選了條最安全的路子,從深夜到黎明,順著溪流前行,漸漸遠離了火海。
隻是,越是遠離火海,生物也變得越多,危險逐步攀升,隊伍的人數也在不斷減少,隻剩下健康的青壯年。
有的落進深池,被滿嘴獠牙的大魚撕碎,有的誤闖河灘,被披著重甲的鱷魚扯斷,還有的跌進了深穀,再也沒能爬起來。
溪流的水量從小到大,從大到小,最終,在一座小山前消失,彙成一個水塘,鑽進了岩石的縫隙中。
失去目標的猿人們,隻得停下了腳步,打量起附近的環境。
這是一片陌生的林子,安靜得有些可怕,後邊追趕他們的恐獸,還沒靠近小山就掉頭而走,也見不到其他獵食者。
就連猿人們也有種淡淡的壓抑感,但終究不像猛獸那麼敏銳,找不到異常的源頭,擺脫了危險,開始了埋頭痛飲。
從昨天夜裡到現在,眾人始終忙著逃亡,什麼食物都沒吃,早就餓得饑腸轆轆,附近的植物都很陌生,不知道是否有毒,誰也不敢亂吃。
隻能從水塘裡邊,抓了些巴掌大的小魚填填肚子,經驗之談,動物的血肉裡往往沒什麼毒性。
總算有了些飽腹感,一夜沒睡的人猿們隻覺得困意襲來,隻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這時,他們才意識到最嚴重的問題。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棲身的洞穴,這比任何事都重要,到了晚上,地下的蟲豸會變得異常活躍。
儘管重月期尚早,不會形成災難性的蟲潮,但外出活動的蟲豸也不少,何況還有那麼多夜行動物。
沒有安全的洞穴躲藏,就他們這些人,活過今晚都是問題,看不清東西的猿人,夜間根本沒有自保能力。
首領召集了殘餘的族人,商討尋找以後的歸宿,樹洞是不用想了,那樣的巨樹可遇不可求,附近的樹木都差得遠。
便有猿人站出來,指了指樹頂,意思是他們爬到樹上去,也可以度過夜晚,卻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
樹上不是絕對安全的,能上樹的猛獸並不少,比他們爬得快、爬得高的大有獸在,甚至有會飛的猛禽巨蟲,在樹上豈不是自投羅網?
於是乎就有人突發奇想,指著後邊的小山,手舞足蹈,既然樹不夠高,那就乾脆爬到山上去,這麼陡的山野獸一定不上去。
小山確實陡峭,比周圍的叢林高出來一大截,幾乎與地麵垂直,但新的問題也被指出,猛獸雖然上不去,可他們要怎麼上去?
說話的猿人也反應過來,開始繞著小山到處打量,企圖尋找一個緩和的路徑,可小山的四周都是陡峭的懸崖峭壁。
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急匆匆衝向小山,發出了尖叫招呼其他人。
眾人聞聲而來,隻見那猿人喜笑顏開,從岩壁上扯下一根粗壯的藤蔓,拉得老長。
人猿們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山周圍長滿了藤蔓,他們可以拉著藤爬上去,首領也睜大了眼睛,上前搶過了藤蔓,使勁往下拉拽,紋絲不動。
首領眼中一亮,當即揮舞大手招呼眾人,身先士卒拉著藤蔓往上爬,其他人猿有樣學樣,都拽了一根結實的藤蔓,向上攀爬。
攀登這種事情,人猿們並不陌生,相反,這是他們的強項之一,靈活的雙手是最優越的條件。
眾人扯著藤蔓借力向上,眼見著越來越高,不多時,就穿越了叢林的樹冠,邁過了半山腰的位置。
就在這時,邊上忽然有個猿人發出呐喊,一隻手拽著藤蔓,一隻手瘋狂揮舞,示意眾人靠近。
猿人們循聲而來,一個巨大的岩洞,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一連十八隻人猿,順著藤蔓來到了岩洞處,都穩穩落在了洞口前的岩石上。
洞口處非常乾燥,有層枯萎的苔蘚,入口寬闊,足有兩人多高,十幾個人站著也不嫌擁擠,腳下的岩石相當結實,始終沒出現絲毫搖晃。
很顯然,這是一處天然的岩洞,能夠作為優質的棲息地,正是人猿們的理想家園,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歡呼,都僵直在洞口處,一動也不敢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凝在前方,身體忍不住瑟瑟發抖——
距離他們十多步的洞穴裡,一頭比人還高的巨型凶獸,此刻正匍匐在地,視野平靜對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