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後,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梧桐葉,在林府青石板鋪就的庭院裡灑下斑駁的光影。
蕭琰背著半舊的書篋,步履輕緩地穿過月洞門,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卻難掩一身清雋的書卷氣。
他剛從百裡外的書院訪友歸來,衣袂上還沾著些許塵土,尚未及拂去,便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
“蕭書生可算回來了?老子在這兒等你半天了!”
一個粗嘎的嗓門劃破了庭院的寧靜,像一塊石子打破了原本平靜的湖麵。
蕭琰眉頭微蹙,抬眼望去,隻見前院的影壁旁叉著個敞著衣襟的壯漢,正是鎮上有名的潑皮趙德海。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流裡流氣的跟班,三人堵在林府大門內側,正對著門房老張頭吹胡子瞪眼。
老張頭是林府的老人,見蕭琰回來了,忙上前兩步,低聲道:“蕭先生,這趙德海從午時就來了,說非要見您,攔都攔不住。”
蕭琰微微頷首,將書篋遞給迎上來的丫鬟春桃,沉聲道:“知道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緩步走向趙德海,目光平靜無波,“趙兄找我,不知有何見教?”
趙德海斜睨著蕭琰,嘴角撇出一抹譏諷的笑:“蕭先生?嗬,一個寄人籬下的窮書生,也配稱‘先生’?我看叫‘蕭窮酸’還差不多!” 他說著,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彆以為躲在林府裡就沒事了,上次你壞了老子的好事,這筆賬,今天該算了!”
蕭琰眸光微動。他想起半月前,曾撞見趙德海在巷子裡調戲賣花的少女,當時他雖手無縛雞之力,卻憑著一番義正辭嚴的嗬斥,引來了巡街的差役,讓趙德海沒能得手。想來,這潑皮是記恨在心了。
“趙兄說笑了,” 蕭琰語氣淡然,“那日之事,不過是路見不平。若論算賬,倒是趙兄該反思自身行徑才是。”
“反思?老子反思個屁!” 趙德海被戳到痛處,頓時炸了毛,上前一步就要推搡蕭琰,“我告訴你蕭窮酸,今天要麼給老子磕三個響頭賠罪,要麼就彆怪老子不客氣,拆了這林府的門檻!”
“放肆!”
一聲厲喝從正廳方向傳來。林府的管家林忠快步走出,他穿著青色長衫,麵容肅穆,雖已年過五旬,卻自有一股威嚴。“趙德海,這是林府地界,豈容你撒野?”
趙德海見了林忠,氣焰稍斂,但嘴上仍不饒人:“林管家,這是我跟蕭窮酸之間的私事,與林府無關,你最好彆插手!”
“蕭先生是我林府的貴客,” 林忠冷冷道,“你在林府門前尋釁滋事,就是與林府為敵。念你是街坊,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報官處理。”
趙德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雖蠻橫,卻也知道林府在鎮上頗有聲望,真報了官,他討不到好。但就這麼走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眼珠一轉,看向蕭琰,陰惻惻地笑道:“好,好得很!蕭窮酸,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說罷,狠狠瞪了蕭琰一眼,帶著兩個跟班罵罵咧咧地走了。
一場風波暫歇,林忠轉向蕭琰,溫聲道:“蕭先生,讓你受委屈了。這趙德海是鎮上的無賴,日後若再糾纏,隻管告知老奴便是。”
蕭琰拱手道:“多謝林管家解圍,晚輩愧不敢當。” 他看著趙德海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憂慮。他太了解這種人的脾性,今日之事,絕不會就此了結。
趙德海離開林府後,並未走遠。他在街角的茶攤坐下,一碗粗茶喝得滋滋作響,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海哥,就這麼算了?” 一個跟班不甘心地問道。
“算了?怎麼可能!” 趙德海把茶碗往桌上一頓,濺出不少茶水,“那蕭窮酸仗著林府撐腰,竟敢跟老子叫板,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老子以後還怎麼在鎮上立足!”
另一個跟班諂媚道:“海哥英明!要不,咱們晚上去堵他?趁他落單的時候,給他一頓好打,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趙德海搖搖頭:“蠢貨!林府守衛雖不算嚴密,但夜裡行事風險太大,萬一被抓住,那老東西肯定會報官。”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強硬不行,咱們來軟的。那蕭窮酸不是愛裝清高嗎?咱們就毀了他的名聲,看林府還會不會留他!”
兩個跟班麵麵相覷:“毀名聲?怎麼毀?”
“你們想啊,” 趙德海壓低聲音,“他一個窮書生,孤身在林府,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咱們就去街坊鄰裡那裡散播謠言,說他跟林府的哪位小姐有染,圖謀林府的家產。這種話傳出去,看他還怎麼做人!”
兩個跟班頓時拍手叫好:“海哥這主意高!那蕭書生看著文質彬彬的,說不定真有這心思呢!”
趙德海得意地笑了:“管他有沒有,先傳出去再說!三人成虎,傳著傳著,就由不得他不承認了!”
接下來的幾日,鎮上果然開始流傳一些關於蕭琰的風言風語。起初隻是零星幾句,說他一個外姓人,在林府住得太久,不合規矩。漸漸地,傳言越來越離譜,竟真如趙德海所料,有人說親眼看見蕭琰深夜進入林府千金林婉清的院子,兩人舉止親密。
林婉清是林府的掌上明珠,年方十六,貌美聰慧,在鎮上頗有美名。這傳言一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林府上下震怒,林老爺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當即就要把散布謠言的人抓來問罪。
林忠勸道:“老爺息怒。此時動怒,反而會讓謠言傳得更凶。當務之急,是查清謠言的源頭,當眾戳穿,才能還蕭先生和小姐一個清白。”
林老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說得對。林忠,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是,老爺。”
林忠辦事老練,他沒有大張旗鼓地調查,而是悄悄派了幾個得力的下人,在鎮上暗中打探。很快,就有了線索 —— 謠言最早是從趙德海那兩個跟班的嘴裡傳出來的。
林忠將結果稟報給林老爺,林老爺氣得拍了桌子:“又是趙德海這個無賴!上次饒了他,他竟敢變本加厲,真是豈有此理!”
“老爺,” 林忠道,“趙德海此舉,顯然是針對蕭先生。依老奴看,不如直接將他抓來,逼他當眾澄清?”
林老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妥。趙德海是個滾刀肉,就算抓來,他也未必肯說實話,反而可能胡攪蠻纏,把事情鬨得更大。” 他看向窗外,“蕭先生是個有才學、有風骨的年輕人,不能讓他受此汙蔑。林忠,你去告訴蕭先生,此事林府定會給他一個交代,讓他安心便是。”
“是,老爺。”
林忠來到蕭琰的書房,將老爺的意思轉告。蕭琰正在燈下看書,聞言放下書卷,起身道謝:“多謝林老爺和林管家信任,晚輩感激不儘。隻是此事因晚輩而起,牽連到林府和婉清小姐,晚輩心中實在不安。”
林忠溫聲道:“蕭先生不必自責。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趙德海的伎倆,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
蕭琰點點頭,心中卻明白,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趙德海既然敢鋌而走險散播謠言,背後說不定還有更深的算計。他看向林忠,忽然問道:“林管家,不知趙德海與鎮上其他人家,可有什麼過節?”
林忠想了想,道:“這趙德海橫行霸道,得罪的人不少,但要說深仇大恨,倒也沒有。不過……” 他頓了頓,“聽說他最近跟城南的王財主走得很近。那王財主為人吝嗇,且心術不正,兩人臭味相投,說不定能搞出些事端。”
蕭琰心中一動:“王財主?他與林府有過節嗎?”
“倒也沒有直接的過節,” 林忠道,“隻是王財主一直覬覦城西那塊地,而那塊地,林府也有意購置,為此,兩人曾有過幾次爭執。”
蕭琰若有所思。難道趙德海散播謠言,是受了王財主的指使,想借此擾亂林府,趁機奪取那塊地?若真是如此,事情就複雜多了。
“多謝林管家告知,” 蕭琰道,“晚輩明白了。”
林忠離開後,蕭琰重新坐下,卻再也無心看書。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動等待,必須主動出擊,才能查清真相,洗刷冤屈,也不辜負林府的信任。
接下來的幾日,鎮上的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在林府門外指指點點。林婉清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受此牽連,整日閉門不出,以淚洗麵。林老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苦無對策。
蕭琰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決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這日,蕭琰換上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獨自一人走出了林府。他沒有去彆處,徑直走向了鎮上最熱鬨的集市。
此時正是趕集的日子,集市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蕭琰找了個顯眼的位置站定,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諸位鄉親,請靜一靜,聽在下說幾句話!”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一股書卷氣,在嘈雜的集市上竟也傳開了。不少人好奇地圍了過來,想看看這個在林府寄居的書生要做什麼。
蕭琰環視眾人,目光坦然:“在下蕭琰,近日聽聞鎮上有些關於在下和林府婉清小姐的謠言,說在下與小姐有染,圖謀林府家產。今日,在下在此當眾澄清 —— 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蕭先生,空口無憑,誰信啊?” 一個尖酸的聲音響起,正是趙德海的一個跟班。
蕭琰看向那人,平靜道:“這位兄台說得好,空口無憑,難以服眾。但在下也想請問,說在下與婉清小姐有染,可有證據?是有人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
那人頓時語塞,支支吾吾道:“我…… 我是聽彆人說的……”
“聽彆人說的?” 蕭琰提高了聲音,“道聽途說,便四處散播,毀壞他人名聲,這難道就是君子所為?婉清小姐是大家閨秀,冰清玉潔,豈能容爾等如此汙蔑!”
他的話擲地有聲,不少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蕭琰繼續道:“在下寄居林府,蒙林老爺和林夫人收留,感激不儘。林府待在下恩重如山,在下唯有刻苦攻讀,將來考取功名,方能報答一二,怎會有如此齷齪的想法?至於圖謀家產,更是天方夜譚!林府家大業大,在下一介書生,身無長物,就算有此心思,又有何能力圖謀?”
“說得好!” 人群中有人喊道,“蕭先生是個老實人,我看那些謠言都是假的!”
“就是!趙德海那夥人平日裡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不定就是他們瞎編的!”
蕭琰趁熱打鐵道:“諸位鄉親明辨是非,在下感激不儘。謠言止於智者,希望大家不要再輕信謠言,更不要傳播謠言。若有人再惡意中傷,在下絕不姑息,定當報官處理,維護自身和林府的清白!”
說完,他對著眾人深深一揖,轉身離開了集市。
蕭琰的這番話,在鎮上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不少原本相信謠言的人,開始動搖;而那些原本就不相信的人,則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謠言的傳播,明顯放緩了。
趙德海在茶攤聽到消息,氣得暴跳如雷:“好個蕭窮酸,竟敢當眾壞老子的好事!看來不給你點厲害嘗嘗,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他當即決定,要給蕭琰來個更狠的。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林府的下人發現,府門前的石獅子上,被人潑了一身汙穢之物,旁邊還貼著一張紙條,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蕭琰滾出林府,否則下場比這石獅子還慘!”
林忠看到後,氣得渾身發抖,當即就要派人去抓趙德海。
蕭琰攔住了他:“林管家息怒。這顯然是趙德海的激將法,若我們此時衝動,反而會落入他的圈套。”
“那難道就這麼算了?” 林忠怒道,“這也太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