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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策論風波(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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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之?除苛捐雜稅之弊,行‘攤丁入畝’之良法!”鄭元吉的聲音乾澀無比,自己接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丁稅徭役,儘數攤入田畝之中!田多者稅重,田少者稅輕,無田者不納丁銀……立《保佃律》,清丈田畝……興修水利……”

鄭元吉的聲音越來越低,臉色卻越來越白,握著茶盞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當念到“凡改良農具、興修水利之法,可申‘專……’”時,他的目光落在那團刺目的、覆蓋了後續文字的濃重墨汙上,話語戛然而止。

“專……專什麼?”一個年輕些的同考官下意識地喃喃問道,聲音帶著顫抖。他盯著那墨團,隻覺得那團汙黑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要將人的心神都吸進去。

鄭元吉沒有回答。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滾燙的茶水潑濺而出,淋濕了他繡著錦雞補子的緋紅官袍前襟,那隻名貴的汝窯茶盞終於脫手,“哐當”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樓閣中顯得格外刺耳,摔在地上,碎瓷四濺!

溫熱的茶水混合著碎瓷片,在光潔的地板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條猙獰的小蛇。

明遠樓內,落針可聞。隻有鄭元吉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還有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死死盯著案幾上那張墨跡淋漓、仿佛帶著滾燙溫度的草稿紙,尤其是那個醒目的墨團,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攤丁入畝”……“清丈田畝”……“《保佃律》”……這每一個詞,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這些年來精心編織的關係網上!這哪裡是策論?這分明是刨人祖墳的毒計!是要斷送多少高門大戶、朝廷大員,包括他鄭元吉本人在內的財路和根基!

這寒門狂生,究竟是誰?!他怎敢……怎能想出如此狠絕、又如此直指要害的法子?!那墨團掩蓋的,又是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鄭元吉的心臟。他猛地抬眼,布滿血絲的眼珠裡射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住那名呈上草稿的胥吏,聲音嘶啞如破鑼:“丙字柒拾叁號!考生何人?!速速……速速查其姓名!快!”

“回……回大人!”那胥吏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草稿……草稿尚未謄錄……糊名……糊名未開……小的……小的不知啊!”

“廢物!”鄭元吉暴怒,一腳踹開跪在麵前的胥吏,力道之大,讓那胥吏慘叫著滾倒一旁。他顧不得官袍下擺沾上的茶水汙漬,也顧不得滿地的碎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撲到那張草稿紙前,伸出顫抖的手指,想去觸碰那墨跡未乾、字字如刀的文字,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

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目光卻死死黏在那張薄薄的草紙上,仿佛要將它燒穿。恐懼和憤怒在他胸腔裡瘋狂衝撞,幾乎要炸裂開來。

“大人!”一個機靈些的副考官猛地想起了什麼,指著草稿紙下方那被墨團覆蓋的地方,聲音帶著哭腔,“那……那墨汙……他寫了什麼?‘專利’?還是彆的?這……這後麵是什麼啊?”

鄭元吉渾身劇震!對啊,那墨團!那該死的墨團!它像一塊巨大的陰雲,籠罩在“專”字之後,吞噬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答案!是“專利”?一個聞所未聞、卻又透著股莫名危險氣息的詞?還是更可怕的東西?這狂生,他究竟知道多少?!這墨團,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

巨大的未知帶來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方才看清那些“攤丁入畝”等字句時更甚!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手腳冰冷。

“來人!”鄭元吉的聲音已經徹底變了調,尖銳而扭曲,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來人!給我盯死丙字柒拾叁號!從此刻起,一隻蒼蠅也不許從那裡飛出來!待其交卷……不!待其離開號舍,立刻……立刻將此人帶來見我!不得有誤!”

他喘著粗氣,如同拉破的風箱。

明遠樓那盞摔碎的汝窯茶盞,碎片在冰冷的地板上映著鄭元吉那張煞白如紙、驚魂未定的臉。那一聲脆響,如同敲碎了這科舉聖地的最後一絲體麵。

“丙字柒拾叁叁號……丙字柒拾叁叁號!”鄭元吉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嘶啞中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死死盯著案幾上那張墨跡淋漓、力透紙背的草稿紙,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哆嗦。“攤丁入畝”、“清丈田畝”、“《保佃律》”……這哪裡是策論?這分明是刨他鄭元吉,刨滿朝朱紫,刨整個大胤權貴階層祖墳的絕戶計!更彆提那個該死的墨團,像隻趴在人咽喉上的毒蜘蛛,陰惻惻地遮住了“專”字後麵可能存在的任何字眼——那後麵是什麼?是“專利”?一個聞所未聞、透著邪氣的詞?還是更可怕的“專權”、“專政”?這寒門狂生,他到底想說什麼?他究竟知道什麼?!

“大人!大人息怒!”那被踹翻在地的胥吏連滾帶爬,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糊名未開,草稿未謄……小人……小人實在不知考生是何人啊!”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鄭元吉目眥欲裂,一腳又踹在桌腿上,震得案幾嗡嗡作響。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鬣狗,赤紅的眼珠掃過同樣麵無人色的同考、副考們,“還愣著乾什麼?!給我盯死丙字柒拾叁叁號!號門鎖死!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來!待……待其交卷離場,即刻……即刻拿下!要活口!本官要親自看看,是哪路妖孽敢在貢院撒這等潑天大謊,蠱惑人心!”

整個明遠樓,被一股無形的、粘稠的恐懼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下鄭元吉粗重如拉風箱的喘息聲。陽光透過窗欞,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那份注定要掀起腥風血雨的草稿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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