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渡,並非金陵城最繁華的碼頭,卻因其位置隱蔽、管理相對鬆懈(背後勢力盤根錯節),成了諸多見不得光交易的溫床。夜色深沉,河麵上飄蕩著薄霧,將停泊在破舊棧橋旁的船隻輪廓模糊成幢幢鬼影。空氣中混雜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腐爛木料的味道,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地下世界的壓抑氣息。
丙字區位於沉沙渡最深處,幾排巨大的、鏽跡斑斑的舊倉庫如同沉默的巨獸蟄伏在岸邊。丙字七號倉,更是在這片區域的角落,背靠著一片荒蕪的蘆葦蕩,遠離了碼頭中心微弱的燈火。
冷鷹如同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行在倉庫巨大的陰影和堆積如山的廢棄貨箱之間。墨羽在高空盤旋,銳利的目光穿透薄霧,如同最精密的偵察衛星,將下方倉庫區的動靜、守衛的位置、以及通往丙字七號倉的最佳路徑,清晰地反饋給冷鷹。
“守衛四人,兩明兩暗。明哨在倉庫正門兩側,暗哨在倉庫頂部通風口附近和蘆葦蕩邊緣的瞭望點。氣息駁雜,警惕性一般。”冷鷹通過墨羽的視野和自身的“鷹之瞳”迅速做出判斷。天狼盟的人,並非精銳。
他並未急於靠近丙字七號倉。距離密信中約定的“黑蛟”接手時間(三日後)尚早,他需要觀察,需要確認“貨”是否在此,更需要摸清天狼盟在此地的真正力量。他選擇了一個絕佳的觀察點——一座廢棄水塔的頂部,殘破的水箱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視野卻足以覆蓋整個丙字區。
時間在冰冷的夜霧中緩慢流逝。倉庫區一片死寂,隻有河水拍打岸邊的聲音和遠處碼頭隱約傳來的裝卸聲。丙字七號倉大門緊閉,沒有任何人員進出,仿佛一座墳墓。
然而,冷鷹的耐心和謹慎很快被打破。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沉沙渡入口方向,毫無征兆地亮起了數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火光刺破濃霧,將碼頭入口映照得如同白晝!緊接著,一陣低沉而充滿壓迫感的號角聲撕裂了夜的寂靜!
“天威府辦案!所有人原地不動!違者格殺勿論!”
洪亮威嚴的吼聲如同驚雷,在空曠的碼頭區滾滾回蕩!
數十名身著統一黑色勁裝、外罩暗紅色皮甲、腰佩製式長刀的身影,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瞬間湧入沉沙渡!他們行動迅捷,配合默契,迅速封鎖了各個出入口!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麵容冷峻如鐵,目光銳利如鷹,正是冷鷹在鬼鼠巷見過的那個天威府頭領!他手中高舉一塊黑底金紋、刻著“神武”二字的令牌——神武衛!
目標直指丙字區!
“該死!神武衛的瘋狗怎麼來了?!”丙字七號倉附近瞬間炸開了鍋!原本鬆懈的天狼盟守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明哨的兩人驚慌失措地抽出兵刃,暗哨也顧不得隱藏,紛紛從藏身處現身!
“快!發信號!通知堂主!”倉庫頂部的暗哨嘶聲力竭地吼道,同時摸出一個竹哨就要吹響!
咻——!
一道凝聚著淡青寒罡的燧石片,如同死神的低語,從廢棄水塔方向電射而至,精準無比地洞穿了暗哨的咽喉!暗哨的嘶吼戛然而止,身體軟軟栽倒。
冷鷹出手了!不是為了幫天狼盟,而是不能讓信號發出,驚動可能潛伏在暗處的“黑蛟”或幽冥教的人!他要的是混亂中的機會!
但這一擊,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塔上有人!”另一個暗哨和地麵的守衛都發現了水塔上的動靜!
“拿下他!”神武衛頭領也發現了異常,厲聲下令!數名神武衛如同獵豹般撲向水塔!
冷鷹毫不戀戰,身形如同大鵬展翅,從水塔上一躍而下!“掠影身法”全力施展,足尖在堆積的貨箱上輕點借力,身影化作一道飄忽的墨痕,向著丙字七號倉後方那片茂密的蘆葦蕩疾掠而去!他需要利用複雜的地形擺脫追兵,同時靠近目標倉庫!
“放箭!”神武衛頭領反應極快,厲聲喝道!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帶著淒厲的破空聲,覆蓋了冷鷹移動的軌跡!箭矢力道強勁,顯然是特製的破罡弩!
冷鷹身形急轉,如同風中柳絮,在箭雨中詭異地穿梭閃避!驚鴻寒罡在體表流轉,形成微弱的防禦層,將幾支角度刁鑽的弩箭險險彈開!但弩箭的衝擊力和覆蓋範圍依舊讓他險象環生,速度被迫減慢!
與此同時,神武衛主力已經如同虎入羊群,與倉惶迎戰的天狼盟守衛廝殺在一起!刀光劍影,怒吼慘叫瞬間打破了碼頭的死寂!天狼盟的人雖然凶悍,但在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神武衛麵前,如同土雞瓦狗,迅速被分割、壓製!
混亂,正是冷鷹需要的!
他利用神武衛與天狼盟混戰的掩護,以及蘆葦蕩的遮蔽,終於成功繞到了丙字七號倉的後方。這裡靠近河邊,牆壁更加潮濕斑駁。他迅速找到筆記中提到的那個隱蔽的通風口(已被鐵柵焊死),但鐵柵早已鏽蝕不堪。
“孤鷹劍”鏗然出鞘!劍尖凝聚高度壓縮的淡青寒罡,如同最鋒利的冰錐!
嗤嗤嗤!
幾聲輕響,鏽蝕的鐵柵如同豆腐般被削斷!冷鷹身形一縮,如同靈貓般鑽了進去!
倉庫內部比外麵更加黑暗、陰冷。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鐵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微弱腥甜的藥味?借著通風口透入的微光,冷鷹看到倉庫裡堆滿了蒙著厚厚灰塵的巨大木箱,上麵貼著模糊不清的封條。
“貨”在哪裡?密信中的“種子”又是什麼?
他凝神感知,鷹之瞳在黑暗中搜尋。突然,他聽到倉庫深處,靠近河邊小門的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快走!神武衛殺進來了!從後門水路走!”一個粗豪而焦急的聲音。
“我不走!爹還沒來!那東西不能丟!”一個清脆卻帶著驕縱和驚慌的女聲響起。
“來不及了!堂主那邊怕是也出事了!再不走就……”
冷鷹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循聲靠近。
隻見在倉庫最深處,一扇通往河邊棧橋的小木門旁,兩個身材魁梧、氣息彪悍的天狼盟精銳(明顯比外麵守衛強得多)正試圖將一個穿著鵝黃色勁裝、身形窈窕的少女推向門外。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麵容姣好,眉眼間帶著一股被寵壞的驕縱之氣,此刻卻寫滿了驚慌和固執。她死死抱著懷裡一個尺許長、用黑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狹長金屬盒子!
那盒子!冷鷹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感傳來!他懷中的玉佩也再次傳來一絲清晰的溫熱!就是它!密信中的“貨”!“種子”?!
“趙堂主的女兒?‘貨’在她手上!”冷鷹瞬間明了!
就在這時!
砰!
倉庫那扇厚重的正門被一股巨力轟然撞開!木屑紛飛!數名神武衛如同猛虎般衝了進來!為首一人手持長刀,刀罡吞吐,厲喝道:“天威府神武衛!束手就擒!”
“保護小姐!”兩名天狼盟精銳怒吼一聲,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刀光閃爍,試圖阻擋神武衛!
“啊!”那鵝黃勁裝少女(趙青璿)嚇得花容失色,抱著盒子連連後退,正好退向冷鷹藏身的貨箱陰影方向!
機會!
冷鷹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潛伏已久的獵豹,從陰影中暴起!目標直指趙青璿懷中的金屬盒子!
“什麼人?!”趙青璿驚覺身後惡風襲來,嚇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抱緊盒子轉身!
冷鷹的手快如閃電,已經抓住了盒子的一端!入手冰冷沉重!
“放手!”趙青璿又驚又怒,死死抱住盒子另一端,如同護崽的母獸!她驕縱的脾氣上來,竟不顧危險,抬起穿著鹿皮小靴的腳就狠狠踹向冷鷹小腹!
冷鷹眉頭微皺,側身避開。這少女雖然驕縱,但身手竟有幾分根基,力量也不小。他不想傷她(節外生枝),隻想奪盒!化罡境內力微微一震!
趙青璿隻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大力從盒子上傳來,震得她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盒子落入冷鷹手中!
“我的!”趙青璿尖叫,狀若瘋狂,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搶奪!
與此同時,倉庫門口的戰鬥已呈一邊倒!兩名天狼盟精銳雖然勇猛,但寡不敵眾,瞬間被神武衛斬於刀下!那名手持長刀的神武衛頭領,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正在爭奪盒子的冷鷹和趙青璿!
“拿下!”他刀鋒一指,數名神武衛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猛撲過來!刀罡凜冽!
前有神武衛,後有糾纏不休的趙青璿!冷鷹瞬間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他眼神一寒,正要強行震開趙青璿,帶著盒子突圍!
突然!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倉庫外傳來!整個丙字七號倉都劇烈搖晃!靠近河岸的那堵牆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炸開一個大洞!磚石橫飛,煙塵彌漫!
劇烈的衝擊波將倉庫內所有人都掀得站立不穩!撲來的神武衛和糾纏的趙青璿都被氣浪衝得東倒西歪!
煙塵中,一個高大魁梧、渾身浴血的身影如同魔神般衝了進來!他手中提著一柄門板寬的鬼頭巨刀,刀身上沾滿了暗紅的血跡和碎肉,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氣!他臉上帶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淋漓,更添猙獰!正是天狼盟的趙堂主!
“青璿!!”趙堂主一眼看到女兒,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血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離女兒最近、手中拿著盒子的冷鷹,以及正撲向冷鷹的神武衛!
“狗賊!還我女兒!還我聖物!”趙堂主顯然誤會了!以為冷鷹也是神武衛的人,要抓他女兒奪寶!他徹底狂暴了!鬼頭巨刀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罡風,不分敵我,朝著冷鷹和附近的神武衛狠狠劈下!刀勢之猛,如同開山裂石!
這一刀,凝聚了趙堂主化罡境巔峰的狂暴力量,更帶著同歸於儘的瘋狂!冷鷹和幾名神武衛首當其衝!
生死一線!
冷鷹眼神冰冷到了極致!他毫不猶豫,將“掠影身法”催發到極限!身形如同被狂風卷起的落葉,在千鈞一發之際,險之又險地貼著那毀滅性的刀罡邊緣向後急退!同時,他左手閃電般探出,並非攻擊,而是在混亂中一把抓住了被氣浪掀飛、正尖叫著倒向一堆尖銳碎石的趙青璿的手臂!
入手溫軟,卻帶著劇烈的掙紮。
“放開我!”趙青璿驚恐尖叫。
冷鷹沒有理會,用力一拉,將她拽離了碎石區域。並非憐憫,而是此刻混亂中,這個趙堂主的女兒,或許比那個盒子更有價值!
就在他將趙青璿拉開的瞬間,趙堂主那狂暴的刀罡已狠狠劈落!
轟!!!
地麵被劈開一道巨大的裂縫!碎石激射!兩名躲閃不及的神武衛被刀罡擦中,慘叫著吐血倒飛!整個倉庫在巨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煙塵更加彌漫!視線一片模糊!
“青璿!”趙堂主一擊落空,更加瘋狂,揮舞著巨刀在煙塵中搜尋女兒的身影!
神武衛頭領也怒了:“結陣!拿下此獠!”
混亂達到了!
冷鷹借著煙塵的掩護,死死扣住拚命掙紮尖叫的趙青璿,如同拖著一個沉重的麻袋,迅速退向那個被炸開的、通往河邊的破洞!
“墨羽!”他心中意念急呼!
高空中,一道黑影如同閃電般俯衝而下!墨羽銳利的爪子精準地抓住了冷鷹伸出的手臂(未受傷的右臂)!
一股巨大的升力傳來!冷鷹足下發力,配合墨羽的拉力,帶著尖叫掙紮的趙青璿,如同離弦之箭,從煙塵彌漫的破洞中衝出,向著河邊霧氣彌漫的蘆葦蕩疾掠而去!
“青璿——!!!”身後傳來趙堂主撕心裂肺、充滿絕望的咆哮!
“放箭!彆讓他們跑了!”神武衛頭領的怒吼和弓弦震動聲緊隨其後!
噗通!噗通!
冷鷹帶著趙青璿,借著俯衝的慣性,重重墜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瞬間被濃霧和黑暗的河水吞沒!
冰冷的河水嗆入口鼻,趙青璿的尖叫變成了劇烈的咳嗽和掙紮。冷鷹死死鉗製住她,如同鐵箍,拖著她迅速潛入水下,向著蘆葦蕩最茂密的深處遊去。
背後,箭矢如同雨點般射入水中,帶起道道水線,卻已失去了目標。
沉沙渡的混亂廝殺聲、趙堂主的瘋狂咆哮、神武衛的怒吼,都被冰冷的河水和濃霧隔絕,變得模糊不清。
冷鷹拖著濕透的、依舊在掙紮的趙青璿,如同拖著最重要的戰利品,隱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蘆葦蕩。
懷中的金屬盒子冰冷沉重,緊貼著他的胸膛。
肩頭的墨羽發出疲憊的低鳴。
而手中這個驕縱驚恐的少女,則成了通往天狼盟、甚至幽冥教核心秘密的、意想不到的鑰匙。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複仇之路,在這混亂的沉沙渡,踏入了更加幽深叵測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