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筱筱剛從那陣箭傷共感的抽痛中緩過神，放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機突然炸響。
“蘇小姐，這是本月第三次催款通知。“銀行客服的聲音像根細針，“您父親的經營性貸款已逾期47天，若今日18點前仍未還款，我們將啟動資產保全程序，包括但不限於查封您名下的老宅院。“
雨聲順著窗縫鑽進來，打濕她攥著手機的手背。
她望著壁畫上那道新出現的劃痕，喉結動了動：“能再寬限三天嗎？“
“寬限？“對方冷笑，“您上個月也這麼說。
實話告訴您，已經有第三方機構盯上這處老院了——說是祖傳壁畫可能涉及文物，要不是我們手續齊全，早就被人搶著查封了。“
電話“哢“地掛斷。
蘇筱筱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15:32“，忽然想起今早路過社區公告欄時，周嬸抱著菜籃陰陽怪氣的“小筱啊，最近老院動靜可大，夜裡總聽見哭聲“。
她低頭摸了摸壁畫，指尖還殘留著顧昭貼過來時的溫度——那是比任何催款單都燙的重量。
偏廳裡的老式掛鐘“當“地敲了三下。
銅綠斑駁的鐘殼上，還留著她七歲時用蠟筆塗的歪扭太陽。
父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按在鐘擺上：“這鐘走一天，就替我多陪你一天。“
蘇筱筱閉了閉眼，從抽屜最底層摸出包漿發亮的鑰匙。
當鋪裡的老掌櫃推了推老花鏡，對著掛鐘的雕花銅麵敲了敲：“民國的瑞士機芯，保存倒是完整。“他抬頭看她泛青的眼尾，“姑娘，這物件兒要是留著，等文物市場回暖“
“三萬五。“蘇筱筱打斷他，“我要現金，現在。“
老掌櫃的算盤珠子“劈啪“響了半分鐘，最終點了三疊鈔票推過來：“算我幫襯你。“
她把錢塞進帆布包時，瞥見櫃台上擺著個缺了口的瓷碗——和雁門百姓用來接雨水的粗陶碗，紋路竟有七分相似。
超市的冷光燈下，蘇筱筱推著第三輛購物車穿過速食區。
方便麵貨架空了半排，收銀員小妹盯著她堆成小山的購物車，猶豫著問：“小姐，您這是要開小賣部？“
“不是。“她彎腰又拿了兩箱礦泉水，指腹擦過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是救命。“
124包方便麵，6箱礦泉水，整整齊齊碼在偏廳的紅漆木桌上。
蘇筱筱扯下沾著超市小票的塑料袋，指尖在壁畫上輕輕一按——那道劃痕突然泛起金光，像被誰點燃了引信。
“轟——“
劇烈的震動從掌心竄上來！
蘇筱筱踉蹌著扶住桌沿，眼前突然炸開一片昏黃：乾涸的古井邊，十幾個百姓抓著井繩廝打，有人指甲縫裡滲著血；小禾的藍布衫被扯得露出細瘦的胳膊，小臉白得像張紙，軟塌塌地癱在顧昭懷裡；牆角的老婦蜷成蝦米，嘴角沾著灰白色的觀音土，吐出來的血沫子染紅了她磨破的鞋尖。
“小禾！“蘇筱筱脫口而出，眼淚砸在方便麵包裝上。
可她沒像從前那樣哭出聲，反而咬著嘴唇哼起父親教的童謠：“蝦仔你乖乖睡落床，阿爺去擔紅柿醬“
這是她昨夜翻著老相冊學來的“反向情緒控製法“——父親說，人在崩潰邊緣時，重複熟悉的聲音能把渙散的心神拽回來。
此刻她盯著壁畫上顧昭的輪廓，哼得更響了些：“等阿爺回來，蝦仔就有糖“
震動突然平息。蘇筱筱抹了把臉，將第一袋方便麵按在壁畫上。
雁門郡的月光透過垛口漏進來時，顧昭正用軍刀割下自己的裡衣，給小禾裹住發燙的額頭。
他喉結動了動，正想讓趙五郎去尋些退燒的苦蒿，忽然聞到一縷香氣——像是麥香，又混著點油潑辣子的辛香，比他藏在陶罐裡的蜜水還勾人。
“神仙麵！“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顧昭抬頭，就見城牆根下的壁畫前，整整齊齊碼著十包黃色包裝袋的東西。
他踉蹌著撲過去，指尖觸到包裝袋時，燙得縮回手——是蘇姑娘掌心的溫度。
“這味兒“趙五郎捧著一包麵，聲音發顫，“像我娘那年秋糧歉收，把最後半升小麥磨了，給我煮的湯麵。“他粗糙的指腹蹭過包裝袋上的字，“上麵寫著方便麵？“
顧昭撕開一包，麵塊混著調料的香氣立刻漫開。
他蹲在畫前，喉結上下滾動：“你送的是命啊。“他盯著壁畫上被雨水衝刷得更清晰的輪廓，啞著嗓子說，“彆暈，等我再說一句——你說過會一直來，我就信。“
偏廳裡，蘇筱筱把最後一包方便麵推過壁畫時，眼前突然發黑。
她扶著牆慢慢滑坐在地，聽見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周嬸，您說的動靜就是這兒？“是社區張會計的聲音，“可筱筱這丫頭“
“少廢話！“另一個尖細的女聲打斷他，“我昨兒親眼看見她大半夜往牆裡塞東西，指不定是倒賣文物！
再磨蹭，文物都讓她倒騰光了！“
蘇筱筱望著壁畫上還未消散的金光，慢慢攥緊了胸前的紙條——小禾畫的糖罐，正從她指縫裡露出一角。
院外的拍門聲混著周嬸的尖嚎炸響時，蘇筱筱正用額頭抵著壁畫粗糲的牆皮。
她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一下下撞得太陽穴發漲，連鼻腔裡湧出的溫熱液體滴在青磚上，都像是慢鏡頭——那是她強撐著多傳了兩包方便麵的代價。
“蘇筱筱！“周嬸的指甲刮過門縫，“我可看見你往牆裡塞東西了！
文物倒賣是要蹲大牢的！“
“周嬸您消消氣。“張會計的聲音帶著喘息，顯然是被拽著跑過來的，“先彆踹門，萬一“
“萬一什麼？“周嬸的鞋底“砰“地撞在門板上，“萬一她把文物轉移了？
我跟你說小張，這事兒我可盯著半個月了！“
最後一聲“砰“裡，老木門的榫頭終於吃不住力。
蘇筱筱望著那道突然裂開的縫隙，喉間泛起鐵鏽味——她想爬過去擋住壁畫，可兩條腿像灌了鉛，隻能用後背死死貼住牆，指尖摳進牆縫裡，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還沾著自己體溫的方便麵，還有小禾畫的糖罐，都護在牆裡。
門“吱呀“一聲被撞開時，穿製服的社區協管員舉著強光手電照進來。
光束掃過蘇筱筱的臉時，張會計的呼吸猛地頓住——她額前的碎發全被冷汗浸透，蒼白的臉像浸在水裡的紙，鼻尖還掛著半滴沒來得及擦的血，正搖搖欲墜地往衣襟上落。
“這是“協管員的手電晃到壁畫前堆著的空包裝袋，剛要開口，張會計已經大步跨進來，蹲在蘇筱筱麵前。
他伸手探她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再看她攥著牆縫的指尖，指甲蓋全泛著青紫色，“蘇姑娘？
蘇姑娘你醒醒？“
“彆碰她！“周嬸扒著門框探進半個身子，“指不定是裝的！
我跟你說這壁畫“
“夠了！“張會計突然回頭，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狠勁。
他扯下自己的製服外套墊在蘇筱筱背後，又解了兩顆領口，這才抬頭看向協管員，“先打120，人都這樣了，還查什麼文物？“他又轉向周嬸，“您要真擔心文物，等人醒了再說成嗎？“
周嬸的嘴張了張，到底沒敢再吭聲。
協管員猶豫著收起手電，掏出手機撥號。
張會計這才注意到蘇筱筱胸前露出一角的紙條——是張皺巴巴的畫，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糖罐，罐口還畫了顆冒尖的糖粒。
他伸手替她把紙條塞回領口，指腹觸到她鎖骨時，涼得他心口一緊。
等120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時，張會計悄悄摸出兜裡的報案單。
那是周嬸今早硬塞給他的，說要舉報蘇筱筱倒賣文物。
他望著擔架上被醫護人員抬走的姑娘，又看了眼牆上那幅被雨水浸得有些發舊的壁畫——畫裡的將軍騎著戰馬，眉眼倒真有幾分像蘇筱筱此刻皺著的眉頭。
他把報案單揉成一團，扔進了院角的垃圾桶。
這一動作落在空氣裡，像顆小石子投入深潭。
壁畫上那道新出現的劃痕突然泛起微光，比往日更淡，卻多了幾分清淩淩的涼，像是被月光洗過的銀線。
蘇筱筱是在劇烈的眩暈中醒過來的。
她聽見顧昭的聲音，帶著裂帛般的沙啞，正穿透層層迷霧往她耳朵裡鑽：“撐住！
我等你！“
她想應他，可喉嚨像被火炭堵住。
眼前閃過雁門郡的夜空，月光漏過垛口，照在百姓臉上——他們正跪在壁畫前，小禾的藍布衫被淚水浸透，老婦的手撫過方便麵的包裝袋，像在摸什麼稀世珍寶。
趙五郎的粗嗓門混著抽噎：“神明媽媽彆走！“
“我沒走“蘇筱筱想抬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正按在壁畫上。
掌心裡的血痕隨著她的動作亮起來，像朵突然綻放的紅梅，又慢慢黯淡下去。
她最後看見的畫麵，是壁畫上的水漬蜿蜒著，竟像是誰在流淚。
等她再睜眼時，天已經黑透了。
老院的窗欞漏進幾縷月光，在壁畫上投下斑駁的影。
蘇筱筱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正躺在藤椅上，身上蓋著張薄被——應該是張會計走前給她蓋的。
她想坐起來，可渾身像被抽了筋骨，隻能偏過頭看向壁畫。
那幅畫在夜色裡泛著微光，不是往日的暖黃，倒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子，清清涼涼的。
蘇筱筱盯著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那光裡有什麼在動——是極細的紋路，像藤蔓，又像血管，正順著壁畫的邊緣慢慢延伸，像是要爬出牆框，去夠什麼更遠的地方。
她無意識地呢喃：“顧昭你在看星星嗎？“
話音剛落，壁畫上的星芒突然晃了晃，像是被風吹散的螢火。
蘇筱筱的眼皮又沉了下來，迷迷糊糊間，有陣夜風拂過她的指尖——那風裡帶著點青草香，還有點鐵鏽味，像極了雁門郡城牆外的荒草坡。
等她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蘇筱筱撐著藤椅扶手坐起來，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壁畫。
指尖觸到牆皮的瞬間，她猛地頓住——那不是往日的溫熱，倒像被夜露浸過的石板，涼絲絲的，還帶著點若有若無的震顫，像是誰在牆的另一邊，正輕輕敲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