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此大的人員調動,陛下怕是早有準備。
終於,李邦華小心翼翼啟齒道:“陛下,如此多的官員任命,恐群臣有所議論,是否需開大朝會,宣示群臣,合議施行?”
朱由校原本溫和的神色,忽地轉冷,眉頭一挑,聲音沉如山嶽:“朝廷風雨飄搖,遼事未靖。朕若再逡巡遲疑,如何安天下?群臣多嘴,議而不決,朕豈容姑息!”
方從哲與李邦華頓時俯首,不敢再言。陛下最近剛威壓朝堂,這樣安排雖然不合情理,但也不是不能搞。
“不過陛下,如此調動,朝中恐有職事重疊之弊。”李邦華一語道破關鍵,乾清宮暖閣內頓時一片沉寂,隻有炭盆中銀骨炭燃燒的劈啪聲作響。
方從哲也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陛下此番擢升,如孫傳庭、陳奇瑜等直接由地方知縣升任兵部要害司官,王化貞由遼東參議調任鴻臚寺卿,洪承疇更是連跳數級……這固然是破格簡拔能員,但驟然湧入如此多“新人”,京城六部各司郎署位置本就有限,必然造成官職重疊,原有的官員如何安置?
更關鍵的是,這嚴重觸動了官場根深蒂固的潛規則——“非翰林不入內閣,非科道不掌風憲,非久曆部曹不任堂官”!這些驟然得居高位的官員,資曆淺薄,根基不穩,恐難服眾,更易引發清流科道和那些熬資曆的“老部堂”們群起攻訐。
朱由校將二人凝重神色儘收眼底,非但沒有不悅,嘴角反而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他緩緩起身,踱步到懸掛的《大明輿地總圖》前,目光如炬,掃過遼闊疆域。
“官職重疊?”朱由校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元輔,李卿,你們隻看到了京城的擁擠,可曾看到這萬裡江山之下,有多少州府縣衙缺了能員乾吏?有多少地方積弊叢生,亟待整飭?”
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兩位重臣:“朕擢升的這些官員,多是地方曆練出身,熟悉民情,通曉實務。既然如此,朕也給他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朱由校停頓片刻:“將京城裡那些久坐衙署、慣於案牘、卻不知民間疾苦的‘老部堂’們,給朕放出去!”
“凡郎中、員外郎、主事等中下層官員,有年富力強、可堪造就者,一律外放地方州縣,任實職正印官!知府、知州、知縣,哪裡缺人,就補到哪裡去!品級可酌情保留或略作調整,但必須離開京城這個安樂窩!”
此言一出,方從哲和李邦華皆是一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外放?對於許多京官,尤其是那些熬到部院中高層、眼巴巴等著入閣或升任堂官的官員來說,外放地方無異於貶謫!是仕途的挫折!
“陛下,這……”李邦華一時語塞,這想法太過驚世駭俗。
“有何不可?”朱由校目光銳利,“京官清貴,地方實務,本應互通有無!然長久以來,京官視外放為畏途,地方官視入京為登天,壁壘森嚴,此大謬也!致使中樞不曉地方實情,地方難通中樞政令!”
“但是也要告訴他們,外放不是貶官,外放期限定為三年,三年後視其才具、功勳與曆練之所急需,擢拔於關鍵位置,考績卓越者,官升兩級,擢升回京;考績優良官升一級,循例回京或在他省升任;考績中等或下等者,著經都察院、吏部查實無誤後,訓誡或降級調用,情節嚴重者革職拿問,永不敘用!
方從哲動容,這位萬曆年間有幸的糊裱匠,也被朱由校的銳意進取打動了,唉,若是陛下早登記十年,我大明又何曾淪落至此,他那已經習慣明哲保身的心態也有了一絲變化。
而一旁的李邦華本來就是實乾家,自然知道陛下如此安排的好處,自是鼎力支持。再說了,誰敢反對,那就是站在大明千千萬萬基層官員的對麵,那不是自絕於天下人嘛!
“陛下新政,意在選賢與能,唯才是舉!臣請旨明令:凡經三年外放考核得優者,升遷不受翰林出身、非進士資格、京官年資等成例限製!隻以其外任實政之功過為斷。此乃激勵天下士子官吏,皆知功名富貴皆由實務中來,而非空談翰苑之內!”李邦華此言直接針對“非翰林不入閣”等清貴潛規則,為實乾官員打開頂級晉升通道鋪平製度保障。
“善!然吏部、都察院必須派出精乾之人定期巡查複核,嚴防地方虛報、誇大之弊!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方能使人真正心服口服,為新製立信,朕也會派遣錦衣衛隨機巡查”
“即刻擬旨!詔旨中務必明言:‘三年外放,實為國儲棟梁之深謀!’功績顯著者,雖布衣可至卿相;屍位素餐者,縱翰林亦如糞土!務使天下百官皆知朕唯才是舉、勵精圖治之決心!此事,著內閣領吏部、都察院,十日內詳擬章程細則,報朕禦覽後,明發天下!”朱由校一錘定音,為這次君臣奏對畫上了句號。
乾清宮外,冬日的寒風呼嘯而過。但暖閣之內,隨著‘考成法’、新的官員任命、以及這份充滿變革魄力的京官外放曆練製度細則的敲定,一股雖隱而不發卻足以滌蕩積弊的新風,已然在君臣之間悄然形成。
那些曾經以為京官外放是貶謫的官員們即將麵臨一場真正的考驗,而大明官場升遷的道路,在朱由校的親手擘畫下,正被悄然拓寬並指向了更務實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