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劫船
“袁將軍,你要去哪裡”一雙肉掌緊緊地抱住袁進的大腿,說話的正是大明冊封朝鮮副使、忠勇營副提督、禦馬監太監胡良輔。
看到博望號的側舷大炮後,袁進第一時間就拉著胡良輔下到貨艙裡,這裡位於水線以下,暫時是安全的。安頓好胡良輔後,袁進轉身要走,卻不料被這死太監一把抱住了大腿。
回頭一看,隻見胡良輔兩股戰戰,褲襠裡已濕了一片,袁進隻得停步道:“末將去準備柴水船,護著恩府逃出去。”
胡良輔緩過神來,放開袁進的大腿,但仍扯著他的腰帶不放:“柴水船太小,挨上一炮就要翻了。”
袁進曾經跟老閘船交過手,更兼見識了博望號的火力,深知這一戰勝機渺茫。而作為登州方麵派出護衛使團的主將,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救出胡良輔,否則即使他就此逃亡,在登州的家人也無法幸免於難。
袁進耐著性子解釋道:“恩府,賊子隻為劫財,定然不會管柴水船。何況船小也有好處,賊子的大炮很難打中。”
“不成,不成……”胡良輔喃喃自語,忽然又尖聲叫道,“袁進,咱家命令你去喊話,讓那賊子們速速就撫,咱家保那賊首一個總兵前程,還賞他萬兩黃金。”
袁進麵露難色道:“這……怕是那賊首不會輕信。”
“快去,快去。”胡良輔連聲催促,“你是海寇出身,那賊首必然信,記得要好言相勸。”
“末將去了。”袁進懶得跟他磨嘰,含糊應了一聲,不想又被胡良輔扯住。
死太監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尊小金佛,塞給袁進道:“你跟那賊首說,你是咱家招安的,這小金佛就是咱家賞你的。”
袁進哭笑不得,揣著小金佛走了,留下胡良輔在那喃喃自語:“佛爺保佑,老君保佑,天妃保佑……”
桅頂的天妃旗向左舷飄揚,博望號繼續乘著橫風向西行駛。
此時京師船在博望號的右前方,驚慌失措地看著敵船向船頭方向駛去,使團船和登萊船則在博望號的右後方,兩條船上也都亂成了一鍋粥。
水右營的副將李忠在登萊船上,他和袁進是二十多年的結拜兄弟。眼見袁進巴結上了胡良輔,李忠感覺鹹魚翻身的好日子即將來臨,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確保這趟差使不出現差池。
不過自打過了旅順之後,船上的士卒們都放鬆了警惕,以至於當博望號從港灣中殺出時,當值的兩個班手竟然在望鬥中賭錢。
甲板上的其他士卒也沒有及時做出反應,在他們看來建奴水師都是小舢板,博望號這等三桅大船定然是大明的船,而眼下遼海一帶並沒有成氣候的海盜。
橫風時帆麵不僅受到風的推力,還會因流體的伯努利效應產生拉力,這就和飛機機翼的升力是一個原理,因此橫風才是帆船航速最快的時候。
博望號乘著橫風,飛一般從登萊船麵前掠過,等到李忠得到消息從艉樓的官廳裡出來,使團船已經遭到了第一輪炮擊。
“快,右滿舵。”李忠在官場毫無根基,臨陣脫逃定然難逃一死,更何況他的結義大哥還在使團船上,於是慌忙下令向右轉向。
博望號上,艉樓的炮手們看到登萊船轉向,於是試探性地開了一炮,但是兩船相距甚遠,這枚炮彈沒有打中,落在了登萊船的右側。
水右營的炮手隨即也點燃了船頭的大發,等到那枚隻有鵝蛋大的鉛彈射出時,這名炮手才反應過來,博望號壓根不在他的有效射程內。
此人也是袁進的老兄弟,當年和老閘船乾過仗的,其實他心知肚明,這門炮壓根沒法打穿博望號的船體,即使是進了有效射程也沒什麼卵用。
除非是能打接舷戰,否則水右營沒有任何勝機。但問題是老閘船的航速和操縱性都在沙船之上,人家怎麼可能給你接舷的機會,一邊放風箏一邊用大炮轟你不香嗎
放下柴水船突擊是唯一的選擇,但那需要冒著敵船的霰彈劃槳,接舷後還要靠鉤索攀登高聳的舷牆,隻有豁出命去的敢死隊才能執行這樣的任務,而且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這仗完全沒法打啊,袁進的老兄弟們都是見過世麵的,加上本來就撥付不足的軍餉還被克扣,於是紛紛鼓噪起來不願追擊。
自從袁進和李忠開始喝兵血後,水右營的隊伍是越來越不好帶了,若是打順風仗還算好使,打逆風仗甚至還不如登州的其他水營。畢竟水右營是脫胎於海盜團夥,一定程度上還保留著海盜式的民主作風,很容易就發生嘩變。
眼見部下紛紛鼓噪,李忠登時慌了手腳,這時登萊巡撫武之望的家奴湊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他一咬牙終於下令逃走。
登萊船上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這幫人又認李忠這個上官了。畢竟法不責眾,這些士卒還想在登州水右營混飯吃,臨陣脫逃的罪名總要有人來背。
博望號仍在前行,登萊船轉而向南,按照最初的航向往登州而去。
林海在戰前曾反複交代過,此戰唯一的目標就是使團船。鑒於己方隻有一條船,如果另外兩條船要逃走,那就不要去管,尤其要注意不能和登萊船打接舷戰,畢竟那上麵有兩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凶悍水兵。
米格爾牢記林海的叮囑,下令保持航向,放登萊船順風逃竄。
繼續前行的博望號從驚慌失措的京師船前方掠過,此時側舷的炮手們正在忙著清理炮膛,他們終究不是訓練有素的炮兵,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出第二輪炮擊。
京師船驚喜地發現博望號沒有開火,趕緊打舵往南偏東方向轉彎,想要跟著登萊船逃往登州。
“左滿舵,調頭。”米格爾大聲下令調頭,由於第一輪炮擊的效果意外地好,此時的使團船已是待宰羔羊,他臨時決定把京師船也留下來。
博望號左滿舵後順風換舷,攆著京師船的屁股追擊。米格爾快步來到船頭,大聲對正在裝彈的炮組喊道:“把擊發杆給我。”
此時兩船的距離並不算太遠,米格爾決定親自擊發這兩門炮,看能不能爆了京師船的菊花。
即使是雙層船殼的大蓋倫,船艉也是很薄弱的。更何況中式海船還是懸掛式升降舵,這東西在炮戰時代實在是太脆弱了,如今東南亞不少國家的水師都已摒棄不用,轉而用西式船舵。
很快,船艏的兩門磅炮次第打響,兩枚實心鐵彈平射而出,一枚打穿了京師船的艉樓,另一枚則順利摧毀了船舵。
交戰狀態下更換備用舵是不可能的,京師船已經是等死狀態。
“全速前進。”米格爾回頭看了一眼使團船,發現船上仍是隻有三麵硬帆,於是決定先把京師船拿下。
石壁朝林海看了一眼,林海搖搖頭示意不要乾涉米格爾的指揮。
博望號調整到正順風航行,主桅和前桅的繚手拉動繚繩和控桅索,將兩麵硬帆分彆甩到兩舷,與船身基本垂直,左右張帆形如蝴蝶展翅。
隨後,各桅繚手都拉緊了吊角索,三麵硬帆的上橫桁都斜斜翹起,以便吃到高處的大風。
博望號全速衝刺,很快京師船就進入左舷火炮的射界,兩船同向行駛,留給側舷炮手的射擊窗口很長。
炮甲板上的金決定親自動手,每門炮都由他來瞄準和擊發,畢竟海船是一直在搖晃的,擊發時機的掌握和觀瞄一樣重要。
左舷的八門大炮次第打響,這回林海看得真切,由於兩船相距不到百步,這個距離差不多等於用手槍抵著敵人的肚皮開火。
這一輪炮擊,八枚炮彈全部命中,眼前的畫麵猶如人間地獄。
京師船的左舷完全被轟爛,鬆杉木的船殼在抵近射擊的2磅炮麵前就是豆腐渣,打穿船殼的炮彈餘威不減,所過之處血肉橫飛,生生碾出幾條血肉胡同,直到穿透另一側的船殼落入海中。
紛飛的木片造成了大麵積的傷亡,最要命的是有一枚炮彈打中了硬帆的撐條。這玩意是用竹子做的,應力讓整根竹筒爆裂開來,像爆裂的霰彈筒一般,在四周帶起了團團血霧。
被炮彈砸斷手腳的京師豪奴比比皆是,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還有些被竹木殘片擊中要害的一時還沒死透,嘴中發出嗬嗬的慘叫聲,扭曲的肢體在染血的甲板上無意義地抽搐著。
看到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石壁也不由臉色發白。
他的腦海中浮現幾年前和葡萄牙人在電白外洋乾仗的畫麵,又回想起被大炮所支配的恐懼。
“荷香家這個鬼佬還是有點本事,比幾年前電白外洋那些鬼佬更厲害,趁著這鬼佬還在船上,我的人也得抓緊學打炮。”石壁暗自在心中琢磨。
“左舵,再靠近一點。”米格爾絲毫不為眼前的慘象所動,他記得林海說過,京師船上基本沒有武裝。
在這個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米格爾隻能在甲板上來回遊走,博望號略為左轉後,他又跑到上甲板的中空處,大聲喊著讓炮手們全部上來。
“回旋炮,準備。”米格爾的喉嚨早已沙啞,這一聲大喊聽起來有些陰沉,仿佛來自九幽地獄。
炮手們紛紛把回旋佛郎機架上了船舷,這是一種後裝子母炮,優點是裝填快射速高,缺點則是氣密性欠佳導致射程較近,在船上主要用來裝霰彈,以打人為主。
博望號逼近到五十步,隨著米格爾一聲令下,布滿左舷的回旋佛郎機不斷開火,打完一發更換子銃接著打,無數鉛彈如雨點一般射向敵船,像死神的鐮刀一般無情地收割著生命。
“貼上去,占領這條船。”米格爾高聲下令,“屍體和傷員都扔進海裡,反抗者格殺勿論。”
博望號很快靠了過去,隨著石壁一揮手,馮一刀照例帶著蝰蛇、歪嘴、疤臉等人打先鋒,阮進和九指也蕩著帆索跳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