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早吭聲?”我皺眉低斥,手上動作不停,撐身就要起來,“才眯瞪多大會兒功夫,前頭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黑暗中,老八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幾分刻意擠出的揶揄:“喲!黃爺!火氣彆衝我撒啊!老子差點讓您一槍把天靈蓋兒掀了都沒吱聲呢……”他撇了撇大嘴,“可不敢說‘一會兒’,您……您都足足睡了快五個鐘頭了!要不是驚蟄偏要叫您起來商量,非得您拿主意不可……我……我哪舍得叫你,看你睡得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做什麼美夢呢,是不是夢裡又摟著哪個大娘們啃著呢,那倒也難怪氣成這樣……”他語速飛快,嘴皮子就跟剛在磨刀石上蹭過了一般。
睡了快五個鐘頭?我心頭一凜,沒理會他後麵的渾話,立刻抬腕湊到眼前——夜光表盤的指針,冰冷地指向了將近八點的位置,強烈的錯位感讓我腦袋發懵,明明剛躺下,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忍不住抬手錘了錘太陽穴。“你丫少廢話!到底出了什麼事兒?說好的換班呢?怎麼現在才叫我?那什麼雞鳴島到了嗎?”說罷還不等老八回話,自覺一股不祥的預感籠上了心頭。
再看老八好似突然想起似的,臉上那股混不吝的勁頭兒頃刻間蕩然無存,聲音中立馬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還到他媽什麼啊到,到不了了!事兒……倒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那什麼……大霧,我們還被困在霧裡黃爺!驚蟄說……說這霧不對勁,好像……好像咱們一直在原地轉圈,或者……在海上撞上鬼打牆了,現在都八點了,按理說雞鳴島早該到了,可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鬼打牆?”我心頭猛地一沉,睡意瞬間蒸發殆儘,常聽亂葬崗野墳地裡有這事兒,這怎麼到了海上,還能遇著這事兒,我思慮至此,寒意比更甚了幾分,看老八還直挺挺地立在我麵前,當即沒好氣道:“那你不趕緊走,還杵在這乾嘛呢?!去前艙!”我一邊低聲嗬斥,一邊摸索著就要往艙門走去。
黑暗中,卻聽老八扭扭捏捏,帶著十二萬分的窘迫和尷尬,聲音細了下去:“那……那什麼……黃爺,您……您先去吧……我……我隨後就到……”他似乎在極力掩飾著什麼。
“放屁!火燒眉毛了還磨蹭?”我語氣急促。
老八的聲音帶著哭腔,臊得不行:“不……不是……黃爺,您……您行行好……我……我……不知道哪個王八犢子嚇破了膽,把……把尿滋我褲襠裡了……我得……我得先換條褲子……”
我被他這理由噎得一時無語。不再管他,抄起槍,摸索著推開後艙鐵門,快步穿過狹窄、搖晃的舷廊,一頭紮進了駕駛艙。
駕駛艙內,光線同樣昏暗。艙頂那盞被鐵絲網罩住的燈泡,散發著暖黃卻無力的光暈,隨著船身晃動,光影在幾張凝重的臉上搖曳不定,更添幾分壓抑。幾個人圍著海圖和操作台,一言不發,空氣仿佛凝固了。
驚蟄抬頭,目光恰好迎上我。她麵沉似水,眼神依舊如古井無波,這份沉靜讓我心頭稍定。隻見她朝我微微頷首,聲音平淡無波:“老黃,你來了。正好,看看這個。”
“聽說咱們還沒到島上?怎麼回事?”我走到操作台邊,目光掃過窗外——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灰白,隔絕了所有視線,連近在咫尺的海麵都看不見,隻有輪機單調的轟鳴聲在濃霧中顯得異常沉悶。
驚蟄把我引到海圖前,手指點著上麵一個標記清晰的點:“之前分工時,我們推算的位置大概在這裡。”她的指尖移向旁邊代表雞鳴島的標記,“距離不遠了。按當時的航速航時推算,差不多五六點,最晚最晚七點前就該抵達。可現在快八點了,”她的手指在海圖上雞鳴島的位置畫了個圈,語氣依舊平靜如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結論,“那所謂的雞鳴島,壓根兒就沒出現。我們周圍,除了這霧,什麼都沒有。”
“方向錯了?羅盤怎麼說?”我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立刻追問道。
驚蟄沒說話,直接把我引到操作台前,指著玻璃儀表罩下的羅盤:“航向一直按它指的走。”她頓了頓,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枚精致的指北針,輕輕地放在羅盤旁邊。兩者的磁針,在昏暗的光線下,指向完全一致,竟然分毫不差。
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爬上來。方向沒錯。時間也過了頭。可單單是島,消失不見了?我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腦子裡卻一片空白,沒有絲毫頭緒。
“誰在鍋爐艙?煤還夠燒多久?”我隨即想到當下最重要的一些,當即轉向其他人發問道。
羅靈清脆的聲音響起,與驚蟄的沉靜形成對比:“還是白熊在那守著。剛問過,煤量倒是還足,夠燒很久。”
這時,她話音一轉,清脆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隻是……如果一直困在這霧裡出不去,像驢拉磨似的原地轉圈,或者真被什麼……臟東西困住了……”
她沒把“鬼打牆”三個字說出來,但意思再明白不過——我們現在可謂是望山跑死馬,看著似乎安全無虞,可一旦煤消耗殆儘,動力停下,到時候被孤零零地困在海上,隻要輪機的聲響一停,彆的不說,光是在暗處埋伏著的海和尚大軍,怕是瞬間就將眾人吞沒,到時候漫說是救人尋寶,連自己都得折進去,簡直連哭都找不著調門兒。
我旋即轉向驚蟄,低聲詢問道:“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這事兒蹊蹺得很,依你看來,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驚蟄眼神中閃過一絲黯淡,聲音依舊冷冽,搖了搖頭淡淡道:“除非海圖或者羅盤出了什麼差錯,要不然不可能會這樣……”
這時老八不合時宜地插話道:“黃司令,該不會是這船上德國人的鬼魂作祟,不想讓咱們出去吧……”
我瞪了老八一眼,沒理他的話茬兒,斬釘截鐵地衝著船舵前的驚蟄和在艙門口隨時準備和外麵溝通的羅靈高聲道:“關掉主閥,輪機熄火兒,立刻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