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灰白霧氣,如同無形的巨手,將“海魔鬼號”死死攥住。鐵甲船身碾過凝滯的海水,發出持續、壓抑的“嗤啦——嘩啦”聲。探照燈的光柱刺入霧障,不過掙紮出十幾米,便被吞噬殆儘,隻在船頭前方形成一團扭曲、慘白的光暈,映得翻湧的霧壁鬼影幢幢。
甲板上的眾人,除了未曾親曆昨夜懸崖凶險的喜貴和有福尚在艙內掌舵,其餘人等皆麵如死灰,如臨大敵。
濕冷的霧氣凝結在眉梢鬢角,順著額角滑落,分不清是冷汗還是霧水。
老八背靠冰冷的左舷船舷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雷明頓槍管上冰涼的防滑紋路,嘴裡低聲咒罵:“操他姥姥的……八爺我今天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下晌兒雖天色晦暗,好歹還能瞧見個人影兒。這下可倒好,直接給老子‘拉閘斷電’了,漫說是遠處,就是倆人麵對麵杵在這甲板上,都他娘看不清對方鼻子眼睛在哪兒……”
他這話道出了所有人的憂慮。一旦那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海和尚借著這潑天濃霧重新集結,悄無聲息地攀上船舷,向這艘孤懸海上的“海魔鬼號”發起襲擊,眾人便如同睜眼瞎,隻怕是防無可防,頃刻間就要步了昨晚懸崖上命懸一線的後塵。
“都聽仔細了!”我聲音不高,在粘滯厚重、仿佛能吸收聲音的霧氣裡顯得有些發悶,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側身對著駕駛艙緊閉的鐵門方向,沉聲喝道:“孫大哥!有福!你倆在裡麵聽好了——眼珠子給我釘死在羅盤上,雙手把穩了舵輪,外麵就是翻了天,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你們也不準露頭,看不清海麵無所謂,給我死死咬住羅盤指的方向,加足馬力往前衝,衝出這片邪了門的海霧,才有生路!明白了嗎?”
喜貴雖然搞不明白我們為什麼突然如臨大敵,可見眾人一個個表情嚴肅,自然也不敢含糊,老漁民骨子裡對海洋未知凶險的敬畏,讓他選擇了無條件的信任和服從。
隻聽用他特有的膠東腔回複道:“呐就放心就行黃老師,方向在,船在!俺們死也死在舵輪上。”喜貴的聲音隔著艙壁和濃霧傳來,頗有些發悶失真。
又讓老八和喜貴一起,將“土打五”和雷明頓一一轉填好了彈藥,分彆“土打五”派發給驚蟄和雷明頓羅靈,她們二人,一個冷冽如冰,一個靈巧似燕,流星錘與飛針的絕技昨夜已顯神威,是守衛船舷的最佳人選。
“老八!白熊!”我轉向二人,語速加快,“動起來!把船上能點著的玩意兒——破帆布、爛麻繩、拆開的木箱板子,全給我搜羅出來,堆在甲板中央!那群鬼東西畏火如虎!皮肉沾火就著!火,是咱們眼下最大的依仗!”在這無邊無際的霧海深牢,單憑火器和眾人手中的冷兵器恐怕也難以招架。
白熊悶聲點頭,魁梧的身影立刻沒入濃霧籠罩的貨艙深處,沉重的腳步聲在鐵甲板上“咚咚”作響。老八則一頭紮進了後艙,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趁著他們準備的當口,我快步來到船頭和船尾。兩挺固定在沉重基座上的馬克沁08機槍,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我旋開冰冷的彈箱蓋,檢查黃澄澄的彈鏈是否卡位順暢,“嘩啦”一聲拉動沉重的槍栓,確認機件活動無礙,又壓滿了子彈。金屬摩擦的冰冷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剛才喜貴還嘀咕船上配這麼多重火力純屬畫蛇添足,此刻想起昨夜懸崖上海和尚如同下餃子般瘋狂撲來的景象,隻恨在岸上沒多備幾捆火把。
“黃爺。燒那些破布爛木頭多可惜!瞧兄弟給您變個戲法!”老八和白熊已吭哧吭哧地從艙裡拖出幾個大木箱。撬開箱蓋,裡麵竟是碼放整齊、無色透明的玻璃瓶,標準的直筒圓柱形,盛滿了清冽如水的液體——定睛一看,似乎是斯米諾伏特加。數量之多,遠超尋常科考所需。
“……”饒是驚蟄一貫冷麵如霜,此刻眸光也微微閃動,掃過那些酒瓶,“啤酒寥寥,洋酒卻堆積如山。德國人嗜好啤酒,這般儲備,倒不像科考,更像是……”她話未儘,意思已明。這些酒,多半也是“海魔鬼號”昔日走私生涯的遺存。
老八兩眼放光,如同見了稀世珍寶。他這常年泡在酒壇子裡的行家,思路果然刁鑽。隻見他麻利地撕開瓶口密封的錫箔紙,手法嫻熟得如同庖丁解牛,“啵”地一聲拔出軟木塞,動作流暢得賞心悅目。又拽過旁邊一堆預備引火的破布爛絮,雙手飛快地擰成一股股結實的引信。
“黃爺,借個火兒!”老八將手往我身前一橫,瞅那架勢,是又和我討要了惦記很久的“都彭”打火機。
“得得得,送你了,也省得你三天兩頭的惦記,等回了四九城,丫記得再給我淘換個好的。”
“得嘞!您擎好兒吧!”老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珍而重之地將打火機揣進夾襖最貼身順手的內兜,還下意識地拍了拍,仿佛揣著個護身符。
隨即,他動作麻利地將浸透烈酒的布條引信小心塞入瓶口,留出一截濕漉漉地垂在外麵。幾十個“伏特加燃燒瓶”在他和白熊的配合下迅速成型,整齊地碼放在甲板上,透明的酒液裡晃動著濃霧和眾人扭曲緊張的倒影。
我通過驚蟄翻譯,簡單囑咐白熊了幾句,“我擔心海和尚會趁著霧氣發難,一會兒甭管出什麼事兒,一定要保證船的動力不能斷,鍋爐燒旺點兒,小車不倒隻管推,說不定衝出這濃霧的包圍圈就沒事了。”
一切準備停當,最後和老八一起,將做好的伏特加燃燒瓶搬到船頭和船尾的兩端的馬克沁08下方,觸手可及。我將老八安置在相對壓力較小的船尾,自己守在首當其衝的船頭,眾人各就各位,屏息凝神,枕戈待旦,將能想到的應對方法都備齊了,隻等那來自深海的凶物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