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尋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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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這才咬碎了牙,天不亮就出門,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要去鄰村搬些熟悉水性、膽大手穩的青壯漢子來幫忙。哪怕是把附近這片海底一寸寸摸過去,也得摸出個結果來。

眾人一聽,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合著這一路風餐露宿、九死一生,累得跟三孫子似的,差點把命都搭上,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寶貝早就隨著二喜一塊兒“丟”海裡了?

再看老八臉色漲得通紅,暴脾氣“噌”一下就頂到了腦門心,他脖子一梗,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衝著喜貴就要發作,看那架勢,下一秒就能揪著喜貴的脖領子撕巴起來。

彆人我不敢說,老八我可太了解。當即搶前一步,側身硬生生插在老八和喜貴中間,用肩膀頂住老八蠢蠢欲動的胳膊——眼下人命關天,寶貝什麼的都得往後靠。

我腦子飛快一轉,臉上堆起混雜著關切和疑惑的神情,搶先開口,把話頭往彆處引:

“孫大哥,您先彆著急。事到如今,趕緊找著二喜兄弟是最要緊的!不過……”我話鋒一轉,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納悶,“擱老遠兒看咱們不夜村,房舍儼然,人丁興旺,怎麼尋幾個好水性的後生出海尋人,還得跑外村去搬救兵?再說了,這都三天了,人命關天,村裡……就沒早點組織人手出去尋尋?早乾什麼去了?”

我頓了頓,暗中給老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先聽聽他怎麼說。

又拿眼掃了掃喜貴焦灼的臉上,此時泛起一陣紅一陣白,我隨即語氣放得更誠懇些:“不瞞您說,您一開始猜得沒錯,我們這一行人,確實是奔著報紙上登的那樽青銅寶函來的。可眼下東西既然隨著二喜兄弟一塊兒‘丟’海裡了,我們也是撲了個空,和那東西沒緣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我們初來乍到,又是外人,本不該多嘴。可眼瞅著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家裡孤兒寡母等著信兒,我們聽著也跟著揪心。純粹是看見人丟了,跟著著急上火……”

喜貴重重歎了口氣,沉得像艘沉了海底的漁船。他抹了把臉:“唉!老師啊,呐是不知道哇,出了這麼檔子事兒,村兒裡銀……苦膽都快嚇破了!都說是二喜子觸怒了海神娘娘,誰沾邊誰就倒黴,彆提組織人出海尋他了,就是祠堂那邊,現在大白天都沒人敢過去……我介三天,自己撐著條小破船兒,頂著風冒著浪在附近轉了多少趟我自己都數不過來,嗓子都喊啞了,可……可特媽連片衣角都沒找的捉啊!實在是沒法兒了,這才想著去鄰村求援,好歹多幾條船,也好多幾雙眼睛……”

他眼神黯淡下來,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奈:“昨兒……昨兒下晌兒也有一夥兒人,比你們能稍微早到一會兒。捂得那叫一個嚴實,帽子壓得低低的,話也少。聽我說了二喜和寶函的事,二話不說,直接掏錢給孫老蔫兒,把他那條五桅的寬體‘瓜樓’買下來了!說是……說是要幫我出海尋找二喜。嗬嗬……”喜貴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又帶著點譏誚的弧度,“我心裡溜明白的,這幫銀嘴上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說是去幫忙,實際上哪裡是去找二喜?分明是奔著海裡那個銅疙瘩去的!我就不明白了,那玩意兒……真能這麼值錢?引得呐一波又一波,跟聽見(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往這兒撲,唉,不過……”他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我們,“也好。不管這幫人是奔什麼去的,要是能把那銅疙瘩撈上來,興許……興許二喜的下落也就有眉目了。甭管找不找得到二喜,經了這檔子事,我這個裡正……十有八九是當到頭了。”

眾人聽罷,短暫的沉默了片刻。老八那股邪火被我這橫插一杠和我話裡的“人命關天”暫時壓了下去,但眉頭依舊擰得死緊。錢師爺倚在驢背上,半閉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山羊胡,不知在想什麼。白熊則一臉茫然,顯然對這複雜的人情世故和膠東方言理解有限。

再看羅靈和驚蟄,這兩位用同樣灼灼的目光盯著我,那眼神兒,亮得跟淬了火的針尖似的,裡頭的意思明明白白。我心頭了然,麵上不動聲色,隻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衝她倆點了下頭,心裡當即有了計較。

我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孫大哥,”我語氣放得既熱絡又透著股不容置疑的乾脆勁兒,“既然咱們碰上了,那就是老天爺安排的緣分。尋人這事兒,講究個‘快’字,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我們哥兒幾個雖說都是外鄉人,可這把子力氣還有幾斤,水裡撲騰幾下也還湊合,平日裡熱著心腸,水裡火裡倒也走過那麼幾個來回。您看這麼著行不——咱們先去您府上叨擾一頓,墊吧口熱乎早飯,暖暖這灌了一肚子海風的五臟廟。勞您大駕,受累幫咱們尋摸一條能頂事兒、扛風浪的出海的船,再物色一位熟悉這片海路、掌舵穩當的船老大。人多力量大不是?再怎麼說,多條船下海,就多一份找到人的指望!”

喜貴那原本渾濁得像蒙了層海霧的眼睛裡,終於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稻草。他忙不迭地連連點頭,聲音帶著感激的沙啞:“哎!哎!行!行!老師!呐都跟我走,我前麵帶路,早飯管夠,熱乎的棒子麵粥貼餅子,船……”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眉頭習慣性地又鎖了起來,但語氣比方才多了幾分生氣,“船的事,呐彆著急,等我想想辦法,銀……銀兒倒是有個現成的。”

眾人見我三言兩語就把調子定了下來,當即一個個心領神會,當下誰也不再多嘴,而是默默抬腳,跟在我和喜貴的腳步。

那頭馱著錢師爺的老毛驢,脖子下掛著的銅鈴鐺,此刻“叮鈴當啷”地響了起來。這鈴聲清脆悅耳,穿透了清晨鄉村的寧靜與空曠,在帶著鹹腥味兒的濕冷空氣裡跳躍著,格外響亮。說來也怪,這早已聽慣了的單調聲響,此刻竟像帶著某種魔力,敲在人心坎上,聽得人精神頭兒都為之一振,連日奔波的疲憊似乎都驅散了幾分。

喜貴邊走邊給我介紹,說是現成的“銀兒”,實際上也不是外人,村裡頭有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名叫有福,雖然他起了這麼個名字,可這孩子打小兒命就苦,人長的精神,本是孤兒,大雪天被人拋在門外,村裡人心善,吃百家飯長大,大了之後跟二喜學掌舵出海打漁的手藝,膽色過人,風浪裡走過幾個來回,那架勢比老把式還穩當,打的魚獲比誰都多。

有福知恩圖報,光棍一條,沒成家,常幫襯二喜一家,若是說二喜丟了誰最擔心,除了喜貴這個當哥的,估計就是有福了,他倆的情分,比親叔侄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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