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海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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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講?”我接口問道。

那老板娘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點嗓門,帶著海邊人特有的直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那地方啊,偏得很,說是‘不夜村’,名頭倒是響亮,可天隻要一擦黑,彆說驢車騾車了,連個人影都難找!加上那邊的路又窄又險,一邊是直上直下的崖壁子,一邊是黑黢黢的老林子,黑燈瞎火的,走岔了道掉下去,骨頭都找不全!聽嫂子一句實在話,就在我這兒委屈一宿,後院有通鋪,乾淨又暖和。灶上正咕嘟著剛下船的海魚,池子裡也有些今天剛撈上來的海貨,保管幾位吃得舒坦,等明兒個天亮了,吃飽喝足再趕路,保管誤不了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奔波,擔驚受怕,早已是人困馬乏,骨頭縫裡都透著酸疼。這老板娘說得在理,況且這掛著四個幌子的店,也勾起了我們的好奇心。略一商議,便點頭應下:“成,那就麻煩老板娘了,給我們拾掇個住處,再整治點熱乎飯菜。”

“得嘞!包您幾位滿意!”老板娘眉開眼笑,風風火火地轉身朝後廚吆喝起來。

不多時,灶間的藍布門簾猛地一掀,濃鬱霸道的鮮香如同實質般洶湧而出,瞬間蓋過了店裡所有的氣味。海香嫂和店裡的夥計,腳步麻利,各自端著幾個精致的碗碟,熱氣騰騰的膠東特色菜便端到了眾人麵前——

首先撞入眼簾的,是一大盆奶白色的海雜魚燉豆腐,奶白色的湯麵上,金黃的油花像碎金般點點散開,翠綠的蔥花如同翡翠撒落其間,巴掌大小的海魚半隱半現在湯中,魚皮緊致,魚肉雪白,混合了海魚特有的鹹鮮與豆腐清甜的香氣,鮮香撲鼻;

下麵一碗是油亮紅潤的醬燜海兔,這是一種形似魷魚的當地海產,每一隻海兔都裹著晶瑩剔透、顫巍巍的醬汁外衣,個個帶籽兒,飽滿圓潤,散發著濃鬱的醬香,擺明了肚子裡都吸飽了濃鬱的醬汁;

還有一盤滾圓的鮁魚餃子,個頭足有小孩拳頭大。薄得幾乎透光的餃子皮下,隱約透出粉白細膩的鮁魚餡兒,皮薄餡足,提鼻子一聞,似乎一絲海鮮特有的甘甜氣息,光是看著就讓人口舌生津。

接著是一大碗濃稠鮮亮的海菜疙瘩湯,湯裡沉浮著翠綠的海菜絲,以及一粒粒吸飽了湯汁、軟糯可口的麵疙瘩。最勾人的是湯裡窩著的幾隻完整的大蝦,隨著湯的晃動若隱若現,一旁的老八好似見著親人了,兩隻眼睛一陣陣地發直。

再看夥計手裡端著一盤油亮誘人的蔥燒海參,顫巍巍地閃著光,將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大段的蔥白燒得軟爛,散發出濃鬱的蔥香,與海參本身的醇厚鮮味交融,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最後壓軸的,是一摞剛出鍋、兩麵煎得焦黃酥脆的海菜玉米餅子。粗糲的玉米麵混合著細碎的海菜末,被熱油煎烤出誘人的金黃色澤,邊緣微微翹起,形成一圈焦脆的硬殼。熱騰騰的餅子散發著玉米的焦香和海菜特有的鹹鮮,那樸實而粗獷的香氣,勾起了眾人的食欲。

隻聽那老板娘熱絡道:“諸位客人先吃著,後廚火頭正旺,還有七八個沒炒得呢……”

這一桌子的膠東特色菜品,紅的醬亮,白的溫潤,綠的鮮靈,黃的焦脆,濃香四溢,熱氣氤氳。眾人早已被這色香味形俱全的陣仗勾得食指大動。

饒是驚蟄平日裡冷若冰霜,也很難不為菜色所動,給一旁坐著的錢師爺使了個眼色,老錢當即心領神會,開口問道:“這位嫂子,店裡可有什麼特色的酒品?也拿上幾壺”

“好嘞……”這句答話的尾音似乎還完全消散,六個酒盅和兩壺燙好的本地燒酒也已利落地擺上了桌。

眾人按著江湖路數落了座。驚蟄率先端起酒盅,目光掃過我、老八和羅靈,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黃先生、八爺、羅小姐。前事暫且不論,此番同行,驚蟄承情。江湖路遠,此番吉凶未卜,這一杯,先謝過諸位。”說罷,一仰頭,杯中酒涓滴不剩。她這人雖冷,行事卻乾脆利落,恩怨分明,這份爽直倒也讓人難生惡感。

一杯酒飲罷,眾人腹中更是擂鼓,也顧不得許多,早早就已餓得眼冒綠光,紛紛抄起筷子勺子,甩開腮幫子,埋頭就是一陣風卷殘雲。桌上隻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和粗重的咀嚼吞咽聲。

我平時飯量不大,很快便擱了筷子,便與在櫃台後麵翻看賬本的老板娘搭話道:“這位大嫂個性豪爽,一看就敞亮,不知您該怎麼稱呼?”

“哎喲,先生一看就是讀書人,說話中聽!嗐,您太客氣了,咱們海邊人都這麼個脾氣,活著就圖個痛快,不嫌棄的話您受累叫我一聲海香嫂就行,平時大家夥兒都這麼叫。”說罷臉上堆起笑,似乎十分受用。

“我們幾個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和你打聽打聽,這‘不夜村’是個什麼樣的村子?”

海香嫂一聽這話,抬手合上賬本,清了清嗓子。

“幾位客人要是真奔著不夜村去的話……這地方我其實還挺熟,我閨女婆家就是那個村的,”她目光在我們幾個略顯風塵的臉上又溜了一圈,語氣平實了許多,像是在嘮家常,“那村子,可真是老古輩了!老輩人傳下話來,說根子能紮到漢朝那會兒,據說現在還能看到當時的夯土牆基和城門的殘垣……”

她拿起火鉗撥了撥灶膛裡的餘燼,火星劈啪輕響。“聽老古話講,漢朝皇帝派了大軍來征東,就在那片海岬子上紮過營盤,建過軍鎮,那地方,卡著海路和旱路的咽喉,地勢險得很。後來仗打完了,兵也撤了,可那軍鎮的根基還在。再後來,年深日久的,逃荒的、避難的、跑海的,看那地方背山麵海能躲風浪,就在那廢軍鎮的舊址上搭窩棚落腳,慢慢成了個小漁村。早年還興旺過,是個小碼頭,南來北往打漁的、做小買賣的,都在那兒歇腳換東西。可後來……”她頓了頓,搖搖頭,“海路改了道,大碼頭興起了,這小地方就漸漸敗落了,人丁越來越稀。老房子塌的塌,倒的倒,就剩下些石頭根基還在野草棵子裡埋著。至於為啥叫‘不夜村’?老輩人也說不清個四五六,許是早年做驛站時夜裡點燈多?或是彆的啥緣由?反正這名兒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叫下來了,村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荒涼。”

她話說到這兒,忽然停住了,那雙被灶火映得亮晶晶的眼睛在我們臉上又仔細端詳了片刻。她往前挪了挪凳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微妙:

“幾位爺……大老遠奔這荒僻的海角子來,該不會……也是為了前些日子報紙上登的那件寶貝物件——‘青銅寶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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