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師爺見狀微微點了點頭,麵露微笑,繼續說道:
“我們三人走南闖北混口飯吃,常聽說常有老物件兒散落在民間,靠尋摸點‘碎彩’換些酒菜錢。吃的是‘地縫裡的飯’(指掘地尋寶),前幾日在‘西邊山場子’(隱喻某古墓群)見了些‘青頭’(指未被發掘的寶物),奈何‘人手短’(缺幫手),隻能罷休。
這不,最近又聽說膠東前些天出了“浪裡彩”(文物),便依了把頭的指示,索性去做個水產販子,嘗嘗‘水門’裡的飯,“摸些龍蛋”(沉船寶物),送些海鮮到碼頭(出貨),有打上了列車,把頭就發現三位貴人氣度不凡,絕非等閒之輩,本不想叨擾,又擔心以後在‘同一個盤子裡夾菜’(指同一目標),咱‘船頭不撞船尾’(互不侵犯),這才想提前拜好碼頭,彆傷了‘道兒上的和氣’,您列位說呢?”
錢師爺一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石子。
羅靈雖非江湖中人,但家學淵源,又心思玲瓏,對道上這些唇典暗語,竟也懂個七七八八。
她不動聲色地聽著,一雙眸子在我、老八和錢師爺三人之間流轉,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動靜。
待錢師爺話音落下,短暫的沉默裡,我們三人眼神飛快地一碰。
老八那粗豪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不易察覺地向我點了下頭,眼神裡透著“來者不善”的警惕。羅靈則微微蹙了下秀眉,隨即也朝我頷首示意,那意思是:對方話已挑明,看你的了。
我心中暗忖,“上來就‘亮盤子’,將話點透,看來這夥人來頭不小。
這錢師爺一上來就點破雙方目標都是膠東那樽青銅寶函,竟絲毫不加掩飾。
這做派,一是顯出來頭硬、底氣足,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二是透著一股子“東西我要定了,不怕你知道”的霸道;三嘛,話雖說得滴水不漏,客客氣氣,骨子裡卻藏著針尖,分明是在‘叫樁’(挑釁、試探分量)!”
形勢逼人,容不得退縮。
我當即踏前半步,臉上堆起江湖人慣有的笑意,雙手抱拳,拇指規規矩矩地內扣,朝錢師爺和那位靜立如淵的“驚蟄”把頭一拱,朗聲道:
“錢師爺抬愛,驚蟄把頭威名!在下黃克洋,久聞把頭在‘水’上是‘掌舵的’(首領),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會!這位,”我側身引向老八,“是金八爺,道上朋友都敬一聲‘八爺’。”再轉向羅靈,“這位是羅靈小姐。”
我話音清晰,將己方三人名號也報得清清楚楚。
錢師爺臉上那謙和的笑意絲毫未減,對著老八和羅靈也一一拱手回禮,動作一絲不苟,隻是那鏡片後的眼風,在掃過羅靈時,似乎多停留了那麼一瞬。
禮數既到,該說的話也得遞過去。我迎著錢師爺的目光,話鋒微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上了幾分綿裡藏針的意味:
“既然師爺是‘道兒上的’明白人,有些話,咱不妨敞開了說。‘東海的老坳’(指膠東沿海隱秘之地)出了‘尖貨’(貴重寶物),這風聲,早已經是不脛而走。到時候,‘拿貨’(爭奪寶物)的主兒,恐怕不止咱們兩家。”我頓了頓,目光掃過驚蟄把頭和錢師爺,緩緩續道:
“膠東地界有句老話說得好——船小,莫闖浪;鉤鈍,休撈金。依在下淺見,咱們不如各吃各的‘水頭’(各自的分成、路線或機會),井水不犯河水。千萬彆為了那點‘黃貨’(指青銅寶函),亂了這海上的‘潮汐’(規矩、秩序),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番話,既是點明形勢複雜,競爭對手眾多;更是劃下道來:我們無意現在就撕破臉,但也絕非怕事。你們勢大,我們船小,但硬碰硬對誰都沒好處。潛台詞就是:各憑本事,彆來招惹我們!
錢師爺聽罷我一番夾槍帶棒、暗含警告的話,臉上那謙和的笑容非但沒減,反而堆得愈發厚實,幾乎要溢出褶子來。他鏡片後那雙精明的眼睛裡,卻倏地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冷冽寒光,快得如同毒蛇吐信。
他雙手一拱,那圓滑的客套話眼看就要出口——
“咳。”
一聲極輕、卻帶著不容置疑分量的清咳,從錢師爺身後響起。
隻見那位一直如影子般靜立的驚蟄把頭,竟抬手輕輕按在了錢師爺的胳膊上,無聲地製止了他。
錢師爺喉頭微動,將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臉上笑容依舊,隻是那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恭謹與無奈。
再看驚蟄步履無聲,兩條長腿一邁,繞過麵前的錢師爺,向前穩穩跨了一步。
這一動,她整個人的氣場便再無遮擋地釋放出來。隻見她身姿挺拔如鬆,黑衣襯得膚色愈發冷白,眉眼間似乎始終凝結著一團化不開的霜雪之色,仿佛雪山之巔萬年不化的寒冰一般。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當她開口時,那嗓音卻出乎意料地並非冷硬如鐵,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溫潤質感,如同玉磬輕擊,字字清晰,語調甚至稱得上平和:
“錢師爺,黃先生的話,句句在理。”
她先是對我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我方才關於“潮汐”的警告,但隨即話鋒一轉,那溫潤的語調裡卻透出直抵要害的鋒芒,“‘水門’(水域江湖)裡的‘黃貨’(黃金、貴重寶物,此處指青銅寶函),雖說曆來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也講究一個‘緣’字。若無那份機緣,任你使儘渾身解數,怕也隻是水中撈月,連寶貝的邊兒都沾不上。”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我們三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我們並非有意窺探,實是三位方才談論時,聲量……稍顯‘豪邁’。
我等途經此地,難免入耳。貿然打擾,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她再次微微欠身,姿態無可挑剔,但那份歉意之下,卻帶著不容回避的探究。
“隻是……”驚蟄抬起頭,那雙清冷的眸子直視著我,仿佛要將我看了個透,
“聽三位言談間屢次提及,這膠東海域新近撈起的青銅寶函,似乎……還與那縹緲無蹤的‘長生不老’之說,牽扯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略作停頓,每一個字都敲在寂靜的空氣裡,重若千鈞,
“黃先生,恕我唐突一問,此事……當真確有其據?抑或隻是捕風捉影的江湖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