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孔雀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千佛寺晚課結束的鐘聲敲響了。
於是那些縈繞耳邊,整齊劃一的木魚敲擊,與誦經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千佛寺在某種程度上變得吵鬨起來。
他們是千佛寺裡唯三沒去參加晚課的人,不過也沒人管。
尹秀並不急於在他們參加晚課,不在房間裡的時候動手,而是耐心等著。
直到鐘聲響起,他才輕輕將馬小玉靠在自己身上的頭放在枕頭上。
另一邊又將白孔雀搭在他臉上的腿複歸原位。
馬小玉睜開眼睛,睡眼朦朧,“你要去了?”
“差不多了。”
尹秀還未起身,隻是躺著和她四目相對,輕聲道:“我得去一趟,看看那法因和尚的虛實。”
“隻派血蝶,不行嗎?”
“還不夠。”
尹秀輕輕將馬小玉的一縷頭發撥到耳朵後邊,“還有許多事情,我得親自去確認一遍。”
“我跟你一起去。”她輕聲道。
“一個人還可以說是走錯了路,兩個人可就難解釋了。”
尹秀微笑,又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而且,你不是已【懷孕】了嗎?”
“你是在說我有肚腩?”馬小玉眼皮抬了一下。
“哪有?我怎麼不知道?”
尹秀將手又往上移過去一些,輕柔而又溫暖,“是這裡嗎?但這裡不像是小肚腩,我確認一下。”
馬小玉將他的手按住,又看了一眼睡的深沉的白孔雀,低聲道:“等你回來了,我再讓你確認看看。”
“這可說好了?”
尹秀眼裡的喜色藏不住,“兩邊,可是兩遍呀。”
“多少遍都行。”
馬小玉耳朵紅通通的,“不過這還得看你什麼時候回來,要是雞叫了可就隻能等下次了。”
“我去去就回。”
尹秀一下從炕上翻下來,眨眼便已沒了蹤影,隻剩下那一搖一晃的窗戶。
馬小玉又躺回床上,想起剛才給尹秀的承諾,隻感覺臉上紅通通的,不知道剛才是昏了頭,還是著魔了,竟自己提出了這樣的約定。
這豈不是不矜持,又顯得有些浪蕩?作為一個姑娘,是否又有些過份了?
然而心裡糾結時,她捫心自問,卻還是希望尹秀能早些回來。
似乎是感受到馬小玉的這份心意,尹秀腳步如流火,借著【太保神行】在屋頂和樹枝之間如履平地,兔起鶻落間已翻出去好遠,到了接近後山的位置。
之前他在“閒聊”的時候便已聽說過了,後山是千佛寺住持法因的住處。
這時候下了晚課的僧人和民眾都在整理內務,叫本就隱秘行動的尹秀身形變得更加神出鬼沒。
翻過一處圍牆後,他已落入院落之中,腳步無聲,好像枯葉落地。
尹秀緩步行走,壓低著身形,接近一間亮著燈火的屋子。
屋裡頭,有個胖胖的和尚,正對著鏡子打量自己。
“法相莊嚴,天庭圓滿,我又如何看起來不像一個彌勒啊?等明天,我一定向師兄討一副漂亮的袈裟穿上,祈福法會,不就差了我這尊真佛嗎?”
頓了頓,他又將鏡子收起來,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剛才險些犯了癡戒,罪過,罪過呀。”
“可是……”
他還是忍不住拿起鏡子,“可我確實是長得一副好皮囊啊。”
糾結許久,和尚長歎一口氣,“世上還是誘惑多多呀。”
尹秀從頭到尾隻看見一個長了幾道褶子的後腦勺,也不關心那和尚到底長得什麼樣。
他低下身子,從後邊繞過去。
又到了另一間亮著燈的禪房底下,這禪房裡坐著兩個人,相對而坐,窗戶紙上投射著身影,一高一矮。
“師兄,這已是死棋了,你無子可走了已經。”其中一人說道。
“嗬?死棋?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向是能起死回生的嗎?”
“師兄,出家人不打誑語啊!”
“什麼誑語!?我說了,我確實能起死回生,上次在山下救的那個婦人,隻剩一口氣了,麵如金紙,我一碗藥湯灌下去,不是照樣起死回生?”
“可我以為,她隻是中暑了而已,再加上沒吃飯身體虛弱,任誰喝點水都會好起來的,要是來碗加了冰糖的綠豆湯,那簡直有如仙丹妙藥啊!當即就活蹦亂跳了。”
“你懂什麼啊!?”
和尚將棋盤掀翻,棋子落地的聲響劈裡啪啦,吵的人耳朵發疼。
裡頭陷入沉默,過了半晌,又是那個將棋盤掀翻的和尚開口了:“再來一盤?”
“再來一盤你也是輸啊師兄,從進寺以來,你就沒贏過我。”
“這話說反了,你都叫我師兄了,應該是說你進寺以後,休得廢話,再來!”
“來!”
裡頭又傳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
【兩個棋瘋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裡下棋,不怕被人投訴啊?】
尹秀心裡腹誹一聲,心想千佛寺的和尚私底下真是壞的也壞的有限。
在彆的地方,這時候和尚他們不應該已跟村姑勾搭在一起了嗎?哪還能這樣閒著?
又繞過一間屋子後,尹秀來到東邊的一處廂房前。
古人往往以西廂為貴,因為那是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到的地方,又往往是太陽落山的方向,因此幾乎是整日的溫暖,明亮。
而相比之下,東廂房則要差一些。
所以尹秀先探訪過了西邊的屋子,然後才到東邊來,剛過了一處矮矮的院牆,他便察覺到了這裡的不同。
這裡離著彆的禪房極遠,似乎又遠離著陽光,不為人所注目。
灰蒙蒙的窗紙上透著青光,勾勒出裡頭人的身影。
那裡坐著一個乾瘦的人影,另一頭似乎還有一人,然而燭光隻照出他的一隻手,叫人看不清他的姿態和身形。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這一幕的時候,尹秀心裡咯噔一下,隻覺得自己已找對了地方。
“住持師伯。”
裡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已照你所說的,熏了艾葉放在門口,你可聞到了?”
這聲音是那乾瘦人影的,原來那是個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