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賢王白禮縱橫江湖數十年,年少時以一對鐵拳打穿整條武館街,因此被人稱作打通街,由此聞名於十裡八鄉,挑戰者絡繹不絕。
三十歲之前從無敗績,已打遍十三省無敵手。
三十歲以後,第一次遇見到處流浪的拓跋文武,兩人大戰一天一夜不分勝負,棋逢對手,由此定下約定,每年的重陽之日於嶽陽頂上決鬥,直至分出勝負為止。
到了四十歲,他和拓跋文武雙雙拜入白蓮教中,成為白蓮左右二賢王,由此稱霸武林半甲子有餘,被世人並稱作武林神話。
不過,這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當時那些畏懼他們,敗於他們手下的人,很多都已不在了。
就連白禮也對那些遠去的江湖往事有些模糊了。
直到與尹秀交手,那些遠去的,模糊的記憶和情懷,又重新複蘇了。
這便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嗎?
白禮這樣自嘲著,下一秒便將這些縈繞在心頭的思緒統統拋掉,專心對付尹秀。
向前探出一步,他一肘流星掛角,撞向尹秀太陽穴。
尹秀神情自若,雙眼緊盯著白禮的動作,在白禮向前踏出一步時,他也同樣往前,兩腳交錯在一起,變成一個堅定的錨點,互相鉤住對方,互不退讓。
隨即便是狂風暴雨般的拳頭轟向對方。
噠噠噠噠!
砰砰砰砰!
兩人立在原地,好像站樁一般,四手交錯,帶起連環殘影,落到彆人耳朵裡又好像變成了一串鞭炮,炸的人心頭發慌,手腳震顫。
短短一瞬互換了百拳後,白禮正欲換氣,尹秀卻是運轉遊龍勁,再生出一口新氣來,強行打斷白禮換氣的節奏,撞入他胸口之中。
白禮身經百戰,自然也知道被尹秀這樣近身的話,對自己不利。
他當即也不再調整氣息,胸口鼓蕩氣血,一口新氣從七經八絡裡提振上來,叫白禮再次煥發氣機。
尹秀往前突進已無法阻擋,白禮乾脆伸出手去,砸向尹秀兩側太陽穴,尹秀弓身避開,一頭撞入白禮懷中,飛膝頂向白禮胸口。
白禮雙手下壓,搭在尹秀後頸上,將他的脖子下壓,鉗製住尹秀的攻勢。
尹秀知道白禮這時候隻能防禦,腳下越發出力,提膝的速度一下快過一下,連連撞向白禮。
白禮隻能退後,跟尹秀兩人一前一後,連連後退,一路帶起煙塵。
不知不覺間,尹秀的雙手已經分開,探到了白禮的雙臂之間。
中門大開!
白禮心道不妙,再次抽身就要退開。
然而尹秀再次提振遊龍勁,體內氣力提前透支,新氣一提,他好似注入了新的燃料一樣,比之前更快更猛,雙手往兩邊推開白禮的手後,他奮力跳起,又是一記膝撞頂向白禮下巴。
白禮見狀,隻能施展硬氣功,將下巴收緊,硬生生吃下這一擊,同時雙手擊向尹秀腰間。
然而他沒有料到,尹秀這一擊遠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的猛烈,強橫。
剛一撞到下巴上,白禮便已頭昏目眩,雙手登時軟了下來。
尹秀飄然落地,架住白禮探過來的手肘,頭顱往後,一肘砸在白禮太陽穴上。
老猿掛印回首望!
白禮眼裡立刻有了血點,視線模糊。
然而他戰鬥的意誌未減,踉兩下後,他化拳為爪,扣住尹秀肩膀,要將他拉扯過來。
尹秀順勢卸肩,化解白禮的勁力,同時身形扭轉,向前再滑出一步,雙手托向白禮下巴。
白猿獻果!
白禮頭顱往上抬起,噴出一口血來,轟隆向後退出幾步。
掙紮之間,他伸出手去,緊緊扣住尹秀的肩膀,叫他身上肌肉陷落,幾乎要抓出十個深淺不一的血洞出來。
尹秀此時也紅了眼睛,提振氣勁,手臂近乎膨脹一圈,打向白禮胸膛。
霸王陷陣!
尹秀一腔氣勢如江河湖海傾瀉而出,一拳貫穿白禮胸膛。
白禮瞳孔驟縮,雙手垂落下去,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臉上表情再無之前的嚴峻,而是變得平和舒緩。
拓跋文武在一邊看著,渾身發抖,手掌緊握,幾乎要捏出血來。
然而他依舊不動,隻是看著,因為這是尹秀和白禮的戰鬥,也是白禮選擇的路途。
他並不打算老死,而是選擇以壯烈的方式,為了自己的野心和理想,戰死在這裡。
拓跋文武必須尊重他的想法,因此他隻是站著,目送這位昔日老友落敗。
尹秀將手抽出來,雙手扶住白禮的身軀,看一眼拓跋文武,又看白禮。
“你有什麼想交代的嗎?”
“交代?”
白禮氣息微弱,“我一生自問坦坦蕩蕩,跟誰交代?”
說著他眼珠轉過去,看了一眼拓跋文武,“至於白蓮聖女,等到了幽冥,我會自己向她請罪的。”
“道士,你說白蓮聖女,會原諒我嗎?”
尹秀搖頭,“我是活人,並不能替死人原諒你。”
“也是,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吐出一口濁氣,身體徹底軟了下去。
尹秀扶著他的身子,直到他徹底躺在地上後才鬆開手。
白蓮左賢王,白禮,身死長白山。
拓跋文武沉默著走過去,將白禮的屍體扛到肩上,自顧自走開。
經過尹秀身邊時,拓跋文武看了一眼尹秀。
“往後一甲子,整個江湖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好好活著。”
尹秀笑笑,不置可否。
這之後的一甲子,尹秀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將江湖納入囊中。
反倒是因為白蓮聖女,左右賢王都在長白山“神秘”消失,往後的三十年裡,不斷有白蓮教的餘黨在尋找尹秀,以圖問出上述這些人的下落,重振白蓮教。
當然這是後話,與眼下無關。
尹秀目送著拓跋文武離開,心裡隻感歎一個時代結束了,神話終歸變成了神話,與現實再無交集。
馬小玉靜靜上前,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終於結束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
尹秀正想將她擁入懷中,卻見劉半仙和任七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過來了,於是隻能就此作罷,不悅地甩了甩手。
“你不是應該跟狄威打的嗎?狄威呢?死掉了?”尹秀問他。
任七冷哼一聲,“跑了,這混蛋在你奪取了龍脈之後便跑了,頭也不回。”
“你沒留住他?”
尹秀這樣問,任七便越發地生氣了。
“留住他?殺了他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人打算沒臉沒皮的跑了,你叫我怎麼留他?”
“那倒也是,就是我,也叫白蓮聖子那王八蛋給跑了。”
尹秀說著,往底下望去,這會兒雙方因為主帥的離去,似乎都已沒了戰鬥的**,正在漸漸退卻。
雙方各自聚成一個陣營,遠遠對峙著,但再沒有朝對方開火的想法,都隻是在想辦法尋找自己的統領。
除了一些卷入戰陣中,殺紅了眼,發狂的人還在戰鬥以外,彆的地方再無紛爭了。
劉半仙叼著煙頭,並不關心外麵的局勢如何,他隻是眯著眼睛,湊近那玉璧,觀察裡麵的情況。
因為青帝子被尹秀所奪取,裡頭已再無龍若隱若現的樣子了,隻是通體透明,好似一塊鏡子,又像是半結冰的湖泊。
“可惜了。”
劉半仙敲了敲那玉璧,“如今這塊玉璧啊,除了能賣錢以外,再沒彆的用處了。
可是這麼大一塊,要整塊運走是不可能的,可隻敲一塊下來的話,又怎麼樣都會變成殘次品,真是可惜呀。”
他不住地搖頭。
“小心點。”
尹秀無奈道:“這上頭那麼多引線和火藥呢,你還在這裡抽煙。”
“哦,抱歉抱歉,我忘了這個,差點把大家給害了。”
劉半仙將香煙從嘴上拿開,隨手一拋,丟到身後。
“這樣好了吧,夠安全了?”
“絕對夠了,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尹秀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接下來,我們去哪?”
任七對這個問題似乎很在意。
“要不我們直接到玉京去,這一次我不會叫狄威再逃跑了,我一定能把他的狗頭摘下來,問出幕後的元凶。”
“還不是時候。”
尹秀卻是明確地拒絕了他。
“在未收集到五條龍帝子之前,去玉京全然沒有意義。”
“可等你收集了五條龍帝子,實際上也不需要再去玉京了吧?”
任七看了他一眼,“就跟現在一樣,我已經不需要糾結白蓮教裡到底是誰殺了我全家,因為白蓮教已經完蛋了。
白蓮聖子那王八蛋,以後也隻敢稱自己是肅親王,而不是什麼白蓮聖子了,以後沒有白蓮教了,我自然也不用找他們報仇了。”
“因為你已完成了複仇,不是嗎?”
尹秀也不知道這劍客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放下了對白蓮教的仇恨。
雖然如他所說的那樣,經此一役之後,白蓮教不說是徹底滅亡,恐怕也是元氣大傷,再掀不起風浪了。
即便全國還有幾百萬的信徒,可能把他們組織起來起事造反的精英骨乾,已全都死在了這裡,群龍無首。
不過有些人也很偏執,說要殺人全家,就一定要殺人全家的,不會因為死了主要的人,他便放棄複仇的計劃。
究竟想法如何,還是任七自己才知道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