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屠戶一家的“驗貨”風波，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濱江紡織廠的女工宿舍區蕩起了不小的漣漪。林晚“被賣給殺豬的”的消息不脛而走，成了女工們私下議論的焦點。同情、鄙夷、好奇的目光交織在她身上。
林晚對此置若罔聞。她像一株被風雨摧殘過的小草，沉默地紮根在紡織廠這片貧瘠而危險的土壤裡。她更加拚命地乾活，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厚，人也越發沉默寡言。隻有在周紅和吳桂芬等幾個親近的工友麵前，她才會偶爾流露出一點疲憊和脆弱。
張有財那令人作嘔的觸碰和充滿占有欲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她處境的危險。距離過年隻有不到三個月了！一旦被張屠戶接走，等待她的就是真正的地獄！她必須在這之前，掙脫所有的枷鎖！
工廠這邊，她收集的信息越來越多。維修班王班長偷賣機油和零件的事情，被她“無意”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李會計做假賬克扣工資的套路，也被她從工友們的抱怨中拚湊出了大概；甚至連原料倉庫那個看門老頭半夜偷運棉紗出去賣的事情，也被她暗中觀察到了。這些信息，被她牢牢攥在手裡，如同引信不同的炸彈。
然而，如何引爆？如何利用這些信息實現自救和複仇？林晚還沒有找到完美的契機。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既能重創敵人，又能讓自己置身事外或至少安全脫身的機會。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帶著更大的算計，來到了紡織廠。
這天下午，林晚剛下工，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車間，就看到王金花那矮胖的身影，正叉著腰站在宿舍樓門口，跟門衛大媽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臉上帶著慣有的蠻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這個毒婦又來做什麼？
王金花也看到了林晚，三角眼立刻豎了起來，幾步衝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死丫頭！磨磨蹭蹭乾什麼？！快跟我走！”
“去哪？”林晚警惕地問。
“問那麼多乾什麼？！讓你走就走！”王金花不耐煩地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外拉，力道之大，讓林晚手臂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林晚掙脫不開，隻能被王金花半拖半拽地拉出了廠區。她沒有帶林晚回村，而是來到了鎮上唯一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國營飯店門口。
“進去！”王金花命令道，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彆扭的笑容，“今天帶你來吃頓好的！彆整天在廠裡啃那些豬食！”
吃好的？林晚心中警鈴大作！王金花會有這麼好心？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警惕地跟著王金花走進飯店。飯店裡人不多，空氣中飄著誘人的肉香。
王金花竟然真的點了一盤紅燒肉，一盤炒雞蛋，還有兩碗白米飯！這在平時，是林晚過年都吃不上的好東西！
看著眼前油汪汪、香氣撲鼻的紅燒肉，林晚卻沒有絲毫胃口，反而胃裡一陣陣發緊。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王金花自己先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塊肉，然後才抹了抹油嘴，眯著三角眼，用一種施舍般的、帶著算計的口吻說道：“招娣啊，媽知道你在廠裡辛苦。今天帶你出來打打牙祭，補補身子。”
林晚低著頭，小口扒著米飯，沒有碰肉。
王金花也不在意，話鋒一轉：“不過啊，你也知道，張家那邊……張屠戶對你可是上心得很呐！前兩天還特意來看你，是吧？”她觀察著林晚的表情。
林晚握著筷子的手微微收緊。
“張屠戶那人吧，是粗魯了點，”王金花假惺惺地說，“但人家條件好啊！鎮上獨一份的肉鋪！頓頓有肉！你嫁過去，那是掉進福窩窩了！比在廠裡當牛做馬強一百倍！”
林晚心中冷笑，依舊沉默。
王金花見她不接話，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壓低了聲音，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媽今天來呢，一是看看你，二是……有件事跟你商量。”
她湊近林晚，油膩的氣息噴在林晚臉上：“你妹妹小娟，你也知道，心氣兒高，一心想嫁城裡人。可這城裡人……哪有那麼好找？高不成低不就的，都拖成老姑娘了！我這當媽的，愁啊！”
林晚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王金花的意圖。
果然，王金花繼續說道：“前兩天，張屠戶他妹子張金花，就是那個穿紅戴綠的，托人捎了話過來……”她臉上露出一種極其虛偽的、混合著得意和算計的笑容，“說張屠戶……對你妹妹小娟……有點意思！”
林晚猛地抬起頭！雖然這是她刻意引導的結果，但親耳從王金花嘴裡聽到，還是讓她心頭劇震！張有財那個畜生，竟然真的把主意打到了林小娟身上？！
王金花沒注意到林晚眼中的震驚，自顧自興奮地說著：“張金花說了，她哥覺得小娟白白胖胖，有福氣！比她這個當妹子的還強！要是……要是小娟願意，那彩禮……可以再加五十塊！還答應在鎮上給小娟單獨開個小賣部！”
五十塊！小賣部！
王金花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白花花的鈔票和女兒當上“老板娘”的風光！
“招娣啊，”王金花親熱地抓住林晚的手（林晚強忍著甩開的衝動），語氣“語重心長”，“你看，你妹妹要是能嫁到張家，那真是天大的福氣！你當姐姐的，也替她高興，是不是？”
林晚看著王金花那張被貪婪扭曲的臉，胃裡翻騰得更厲害了。她明白了王金花今天這頓飯的目的了——這是封口費，也是警告！王金花想用張家許諾給林小娟的“好處”，來堵住她林晚的嘴！讓她心甘情願（至少是表麵順從）地接受被“替換”的命運！
“媽的意思是……”林晚的聲音乾澀沙啞。
“媽的意思很簡單！”王金花眼中精光一閃，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張家這門親事，本來就是給你妹妹小娟準備的！當初是看你年紀到了，家裡又困難，才想著先讓你去頂替一下！現在好了，張屠戶自己看上了小娟，這是天意！是好事！”
她拍了拍林晚的手背，一副“你占了便宜”的表情：“你呢，就在廠裡安心乾活！張家那邊，以後就跟你沒關係了！過年也不用你回去了！小娟嫁過去，你還能沾光，在鎮上有個親戚照應，多好！”
林晚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王金花竟然能如此無恥！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把她當成什麼了？一件可以隨意替換的貨物？一個用過就可以丟棄的墊腳石？！
前世是她被推進火坑，今生，王金花為了更高的彩禮和林小娟“更好”的前程，竟然又想故技重施，甚至變本加厲，想把她林晚徹底“抹掉”，讓林小娟頂替她嫁給張屠戶！
憤怒的火焰幾乎要衝破林晚的胸膛！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才控製住沒有當場掀翻桌子！
“媽，”林晚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暴風雨前的死寂，“那……張家那邊，知道他們要娶的……換人了嗎？”
王金花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跟張金花都說好了！反正當初議親的時候，也沒說死是哪個閨女！張屠戶自己看上了小娟，那就是小娟的福氣！到時候讓小娟直接嫁過去就行！你就當沒這回事！”
她警告地盯著林晚：“招娣，我可告訴你！這事關你妹妹一輩子的幸福！你要是敢在外麵亂嚼舌根，壞了這門親事……哼！”她眼中凶光畢露，“老娘扒了你的皮！讓你在廠裡也待不下去！”
赤裸裸的威脅！為了林小娟的“幸福”，王金花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掉她林晚的一切，甚至她的性命！
看著王金花那張寫滿了貪婪、算計和冷酷的臉，林晚心中最後一絲對所謂“親情”的微弱幻想，徹底破滅了。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她血管裡奔流。
“媽，”林晚緩緩抬起頭，臉上竟然也擠出了一個極其僵硬、卻帶著“順從”的笑容，眼神空洞地看著王金花，“我……我知道了。為了小娟……為了家裡……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塞進嘴裡。肥膩的肉塊在口中如同嚼蠟，帶著令人作嘔的腥氣。她用力地咀嚼著，吞咽著，仿佛要將所有的屈辱、仇恨和不甘，都一起吞入腹中。
王金花見她如此“識相”，滿意地點點頭，又給她夾了一大塊肉：“這就對了！多吃點！在廠裡好好乾！以後啊，你妹妹過好了，還能幫襯幫襯你！”
林晚低著頭，不再說話，隻是機械地吃著。王金花則興致勃勃地暢想著林小娟嫁入張家後的“好日子”，以及那即將到手的額外五十塊彩禮和小賣部。
一頓“豐盛”的晚餐，在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結束。王金花打著飽嗝，心滿意足地走了，留下林晚一個人站在飯店門口，看著王金花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秋夜的寒風帶著刺骨的涼意。林晚緩緩抬起手，抹去嘴角殘留的油漬，眼中再無一絲波瀾，隻剩下冰冷到極致的深淵。
禍水東引的計劃，比她預想的還要“成功”。王金花為了更高的利益，主動跳進了這個陷阱，親手將自己的寶貝女兒推向了張屠戶那個火坑。
很好。
林小娟，你不是心氣高，想嫁城裡人嗎？
張屠戶，你不是喜歡白白胖胖、好生養的嗎？
王金花，你不是最會算計，最疼你的寶貝女兒嗎？
那就讓你們……得償所願吧！
林晚轉過身，朝著紡織廠那巨大的、如同怪獸巢穴般的陰影走去。她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拉得瘦長而決絕。複仇的齒輪，在王金花貪婪的推動下，開始加速轉動。而她，將冷眼旁觀，等待著那場由她親手點燃、卻由王金花親自添柴的“好戲”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