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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避不開的恐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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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跑水村裡其實還是有人居住的,隻不過,絕大部分原住民都是老人,最年輕的年歲也都超過了五十歲。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這個年紀的人,其實已經不算啥人了,在當下,隻有年輕人跟孩子才算是真正的人,那些老朽的,都是塚中枯骨,早就被社會給淘汰了。

狼刨水村子雖然是雲氏一族的根,卻沒有人太在意這裡。

遙遠的京城,富庶的江南,先進的嶺南,悠閒的蜀中那裡自然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青之草,更有醺醺然手握金杯頭枕美人膝的逍遙。

鑒於此,誰還能記得起西北戈壁灘上的老宅呢?

然,青驄駿騎,略有瑕疵,謝家寶樹,偶有黃葉,雲氏一族自然也難逃這個規律。

雲策就是雲氏一族的瑕疵,黃葉,因為雲氏直係子弟中,隻有他一人留在了戈壁灘……

不是他喜歡戈壁灘,而是因為討厭雲臨川,他總覺得自己如果繼續跟雲臨川這位雲氏一族的老祖宗親近下去,很可能活不到自己期望的年歲。

雲策頭一天從市裡回到狼刨水,第二天,就有百十個漂亮,健壯,年輕的外人也來到了狼跑水村。

他們很守規矩,牢牢的護衛著一座不算很大的院子,基本上不怎麼亂動。

這些漂亮的年輕人都是跟著雲氏這一代的老祖宗回來的,聽說都是他的護衛跟保健醫生。

雲臨川之所以能成老祖宗,不是說他為狼跑水貢獻了多少,是因為他是整個雲氏一族官職最大的一個。

其實也也談不到官職,一個已經一百零幾歲的老家夥再談為人民服務純屬扯淡,能把自己的屎尿控製好不麻煩彆人已經算是大功勞了。

他現在也就是一個離休老人,隻不過年青,壯年,老年的時候給這個國家立下過汗馬功勞,到了耄耋之年,沒人希望他早死,隻把他當成一個吉祥物供起來,讓他多看看國家現在的繁榮興盛的模樣。

等到某一天真的離開了,好把最新的國家發展狀態彙報給那些開拓者,告訴那些逝去的開拓者,後輩們活得還算不錯。

老家夥最近覺得自己要死了,這才想起狼跑水村,覺得自己就算不能埋在這裡,也需要把最後的時光留在狼跑水,

所以,他就回來了。

以前,他不是不能回來,而是不敢回來。

他當年帶著狼跑水雲氏最優秀的兩百子弟參與救國,戰死了那麼多的人,讓老族長鬱鬱而終,總是要有一個交代的。

到了他這個年歲,其實啥都無所謂了,就算是見到老族長,挨罵對他來說都是福氣。

他早就活得不耐煩了,想死就死,就算醫生在旁邊,也不耽擱他去見老族長。

之所以硬撐著留一口氣,是放心不下花叢裡的那個小家夥。

院子裡種了不少的花,絕大部分都是喇叭花,紫色的喇叭花,這東西隻在太陽不猛烈的時候開放,一旦大太陽出來了,就會枯萎收縮。

雲臨川喜歡喇叭花,因為這東西總讓他想起軍隊裡的小號,隻要衝鋒號吹起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還能再衝鋒一次。

漫長的一生都是跟著號聲來作息的,這讓他離不開喇叭,總想讓衛兵給他再吹一次衝鋒號,保健醫生卻總是擔心他一激動之下死掉。

隻能種點喇叭花聊以自慰。

所以,他院子裡的喇叭花在清晨開的如火如荼,還有兩根同樣帶著黃色喇叭的南瓜藤正在向屋頂匍匐前進。

光頭長須的雲臨川倒在輪椅上,暗紅色的臉膛迎著初升的太陽,顯得有些發紫,偶爾睜開眼睛,掃視一下花叢裡的雲策,很是不滿。

雲策正在收集喇叭花上的露水,這東西是老祖宗的最愛,據說,用這東西泡茶,不但可以延年益壽,還能清心明目,讓人精神抖擻一整天,老家夥就靠這東西續命呢。

重紫色的喇叭花裡的露珠很少,一朵花裡最多隻有一滴,想要接滿一滿杯談何容易,偏偏他的手僵硬的厲害,乾不好這個細致活。

他知道老祖宗在磨練他的心性,可是呢,他此刻心跳如鼓,手臂上的寒毛豎立,手才觸碰到喇叭花,花蕊裡的那一滴露珠就從滾落了。

露珠這個東西非常的神奇,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它就一直存在,隻要太陽出來了,不論有沒有照耀到它,它都會立刻消失。

收集花露水需要手做到快準兩字,對此時的雲策來說不是一個輕鬆的活計。

雲策瞅瞅手裡的半杯露水,對閉目養神的雲臨川道:“老祖宗,您今天精神抖擻半天成不成?”

雲臨川緩緩睜開眼睛,淡漠的道:“你乾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導致你在我跟前如此的不安?”

雲策的手抖動一下道:“說到錢,我卡裡有一百八十九萬,其中九十七萬是我爸媽留給我的,剩下的都是我這些年的工資,獎學金,稿費積累,哦,我還拿出一半的工資資助了貧困戶家孩子上學。”

“這一點我信,你從小就不是一個愛財的,那麼,色呢?”

雲策為難的道:“如果有醫學手段能證明處男的話,我就是。”

雲臨川瞅瞅跟在身邊的保健醫生道:“小張,給他把把脈,看他到底是不是童男子。”

雲策見張醫生走過來,歎口氣道:“怎麼就不相信人呢。”

閉上眼睛養精神的雲臨川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任何人。”

張醫生的手摸在雲策的手腕上,片刻回頭對雲臨川道:“精關穩固,純陽未曾汙染,隻是年紀輕輕的多了心悸的毛病。”

雲臨川歎口氣道:“我也相信你這個層級的政治鬥爭還涉及不到人命,那麼,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雲策把手中半杯帶著花粉的露水一口吞掉,而後幽幽的道:“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隻要我敢有半分鬆懈,它就會撲上來將我嚼吧嚼吧給吞掉。

而且,我相信,這種恐懼並非來自精神上的,而是……本能的恐懼。”

說罷,雲策就擼起袖子,將自己滿是雞皮疙瘩,且寒毛倒豎的手臂伸到老祖宗麵前。

雲臨川慢吞吞的戴上老花鏡,仔細打量一下眼前的手臂,然後卸掉老花鏡略微思忖一下道:“跟我當年在東北老林子裡碰見山君的狀態很像,那雙金黃的眸子啊,到現在也難以忘懷。”

“我去了動物園,也近距離見了老虎,熊,豹子,獅子這樣的猛獸,我並不害怕它們。甚至還逗弄了一條眼鏡王蛇。”

“動物園裡的叫老虎,東北山林裡的才叫山君。”

“給我一杆長槍,我有勇氣向山君發起衝鋒,老祖宗,生在這個家裡,我不缺膽量。”

雲臨川沉思片刻道:“去陵園裡看看你的父母,再替我給那些老兄弟們敬一杯酒。”

聽自家老祖宗這樣說,就知道這會不可能知道答案了,雲策喟歎一聲,放下手裡的茶杯就去了紅砂丘另一端自家的小院子。

不適的感覺六天前就有了。

在過去的六天裡,他嘗試著擺脫這種沒有來源的恐懼,可惜,都失敗了。

不管是他把自己關在銀行金庫裡,還是下到四千米的礦坑,甚至去了戒備森嚴的超級監獄,那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沒有絲毫的消退。

什麼法子都用過了,雲策依舊覺得自己是一頭即將迎來最終命運的困獸。

而今天,那種恐懼的感覺越發的濃烈,就像有一條毒蛇已經盤在他的脖頸上,毒牙已經亮起。

一個人惶恐無依到了極點,會自動尋找覺得最安全的所在躲藏,狼刨水就是雲策心靈與肉體的最終歸宿,所以,他來了。

他來了之後,雲臨川緊跟著就過來了。

這非常的可疑,他甚至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懼感都跟雲臨川有關。

老祖宗一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明顯,老祖宗這次匆匆回到狼跑水,絕對不可能是來狼跑水等死的。

雲氏子弟滿天下都是,都在期望這位老祖宗好好的活著,好背靠大樹繼續往上爬呢,畢竟,隻有老祖宗活著,有些事就能做,但凡老祖宗過世了,雲家的勢力至少會減少一半。

從京城來狼跑水,就算是帶著一個完整的醫療組,對於老祖宗來說依舊是一場波及到生命的苦勞。

所以,他之所以來狼跑水,恐怕跟自己這個來老家向祖宗求解脫的晚輩有關。

雲策不相信自己一個小小的開發區處級副主任值得雲氏動用最大的底牌。

除非是自己身上無名的恐怖有著更加深層的含義,否則,就算是他死了,對於雲家來說依舊算不得什麼。

這個國家對這個老家夥來說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從見到老家夥的那一刻起,雲策就知道自己身上無名的恐懼應該會有答案了。

隻可惜,老祖宗的心硬紮了一輩子,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受兒女心態影響了,就算自己是他重孫,不該說的,他還是不會說。

感覺到那種近乎真實的恐懼依舊充塞他的心田,再瞅一瞅手臂上豎立的寒毛,雲策心中生起一股怒火,三兩步離開家爬上旁邊一座算不得高的紅砂丘極目四望。

他很想在自己被逼瘋之前,跟恐懼的源頭正麵戰鬥一場,哪怕戰死都成,就是不能這樣沒完沒了的折磨他。

可惜,四野空蕩蕩,恐懼依舊在。

西北的戈壁灘遼闊而荒蕪,地平線的東邊是連綿不絕的大黑山,與之相對的是一座同樣看不到儘頭的紅砂岩山,兩座山中間的川地就是他的故鄉狼跑水。

天空是湛藍色的,配合上黑山,紅山,綠地,以及一座能將白雲倒映出來的巨大水庫,就賦予了狼跑水鄉豐富的色彩,也讓這片原本荒蕪的大地顯得極富生機。

戈壁灘上的沙棗林依舊在,銀灰色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光,像是一片殺氣騰騰的刀林。

雲家人來狼跑水的時候覆滅了狼群,於是,跟很多無聊的種族一樣,總喜歡說自己是狼的後代,也跟狼一樣的團結,一樣的堅韌不拔,雲氏子孫寧可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

說這話的人已經被埋進紅砂岩旁邊的陵園裡去了,墓碑上的紅五星至今還紅豔豔的,不見半點褪色,雲策也相信那一位老祖宗的骨頭也跟墓碑上的紅星一般敲擊起來錚錚作響,且永不褪色。

陵園旁邊就是雲策家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占地不過五分,屋子也不多,隻有並排修建的三間磚瓦房,屋簷下暴露出來的椽子已經泛黃發黑,房子雖然有些陳舊了,雲策卻沒有任何要修繕的意思。

他覺得家,就該是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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